黄磊这几天上大课的时候,总坐在蓝晓玉后面,然而小玉总是被那个胖胖的女生护着,让人摸不着边。H大的课程设置的很奇怪,刚刚经历过高考洗礼的新生们,本来对各种公式、错别字、天文地理十分敏感,似乎应该趁热打铁,上些大课、难课慢慢调理,然而H大的肉食者不走寻常路,大一上半年就开了五门课:高等数学、大学英语、工程图学、思想政治和C语言,每天两节课,一节课一个半小时,一周上五天课休息两天,也就是说,每周一共只需要在课堂里呆上十五个小时,也就是半天多一点的工夫。但就算是这样,大家还是要逃课的,半个月下来,课堂上只剩三三两两的学生,还不算课堂上睡觉的所谓不迟到的好学生,连老师也跟着起哄:”要是实在困的话,就回寝室睡吧,还能舒服点儿。”
在这样宽松的环境里,一个男生整天坐在一个女生后边,实在太过明显,风言风语慢慢在班上流传,不少人揶揄起小黄,专挑上课时凑在一起,用不大不小的音量相互讨论,恰好能让小黄和小玉听到,但又显得嘀嘀咕咕,让小黄和小玉不好发火,正所谓流言蜚语、暗箭伤人,小黄和小玉很快就在年级里出了名,不少人说他们俩连孩子都有了。对于这些谣传,小玉显得无所谓,她还像开学的时候一样,正常的跟小黄打招呼,正常的生活、学习。反倒是小黄有些沉不住气,对那些悉悉索索的言语,他总想怒目而视,又无从下手。他有时想,不坐在小玉后边不就没事了嘛,但又做不到。嗨,就这么着吧。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转眼间,C语言结课、考试了。考试当天,李诚、小黄、小玉坐在一排,共同面对那几道老师年年都会拿来考学生的机考题。小黄真觉得老天待自己不薄,将近一个学期的坚持,不顾脸皮的坐在小玉后边,可能真的惊动了某路大神,眼前的情形就是明证,充当考场的机房这么大,来考试的学生这么多,自己就坐在小玉旁边,哈哈,真是有缘啊。
人,有的时候很容易沉浸在某种妄念里,积极也好、消极也罢,总之是妄念,在积极的妄念里,一切事情好像都顺理成章,一切事情都合乎自己的期望,不论有些事情多么荒诞不经、多么不着边际,沉浸在这种妄念里的人全然不管不顾,都将其解释为神明保佑,归功于自己的某种坚持得到了回报。可有时我们也不能否认这一点,比如那些拿金牌的运动员们,如果不是有这种妄念支持他们,他们不会有强大的信念和毅力去一直坚持训练和比赛,有些人可能觉得,打球、田径、游泳,玩起来都好啊,让我玩一辈子我都不烦。可大家想一想,如果打球、田径、游泳,甚至打游戏,都成为自己的职业,要靠它们吃饭,每天花在它们身上的时间至少在八小时以上,你还会坚持吗?所以,我们的小黄在可能是个天才,他还相信存在某种超自然的东西,这种东西又好像能分辨是非,可以奖励那些有恒心、肯付出努力的人,起码在这个时刻,小黄是天才。
C语言年年考,但别忘了,年年有挂科的,小黄盯着电脑屏幕,半个小时里只做出来两道题,算了下分数,若是这样交卷,就得等着来年当学弟学妹了。小黄急得抓耳挠腮,不停往李诚和小玉屏幕上看,然而这两个蠢货除了开始的两道题,也是半字未动,小黄低声地嘀咕,“大哥大姐,想点儿招儿啊,这么整要挂了。”李诚和小玉几乎同时小声说,“别着急,这会儿不是老师监考,你没看着吗,这都是教务处请来的老专家,被他们抓住就惨了。”就是这样细微的交流也引起了老专家的注意,这帮人常年混迹于考场,洞察力实在敏锐,又是对付新上大学的雏儿,两眼就看出这三个人有问题,一个戴着红箍的老太太轻轻地走过来,稳稳地站在小黄身后,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三个。
“哎哟,几位老教授,身体还挺好啊?”授课老师这时走进教室,跟老专家们打起招呼。
“挺好,挺好,哎呀小吴,这两年干得不错嘛,都带出一波学生了,听说最近正忙着发论文呢?”老专家们在一个满头白发的老教授的带领下,齐齐地走出考场跟小吴寒暄去了,只剩下两个小年轻的监考。这两人其实是小吴带的硕士研究生,哪有心思抓作弊的,纷纷玩起手机。
机会终于来了,李诚、小黄和小玉这三个人狼狈为奸,猥琐地掏出手机,一人查一道题,五分钟之后,交卷离场。走出考场时,迎面正撞上准备杀回马枪的老专家们,为首的那个满头白发的老教授还问他们,“怎么样,今年的题难不难?”
李诚心思机敏,嘴也快,“不难不难,这不还不到四十分钟我们就答完了,其实主要是得把思维转变过来,俗话说捅破窗户纸嘛。”他学着电视里的老红军的口气,半开玩笑地说道。
老教授被他这两句话弄得很高兴,他回头看了看,笑着说,“这小伙子,一看就挺聪明的,唉呀,你们都是祖国未来的栋梁啊,以后还得用功啊。”
“必须的。”李诚用一句时髦的话作结,把大伙儿全都逗乐了,就连刚才那个站在小黄身后的很严肃的老太太也跟着笑了几声。
“老师们再见了,我们去吃饭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李诚及时打住,就此道别。
“去吧、去吧。”老教授笑吟吟地目送他们走远,仿佛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岁月,又说,“哎,年轻真好啊”,说罢,领着老专家们继续监考。
刚刚走出教学楼,几个人实在憋不住,大笑起来,小黄笑得尤为厉害,他边笑边说,“我说李诚,你也太会说了,就你刚才那口才,能把那些老教授说晕过去,我看就算你作弊被抓也没什么事儿。”
小玉也跟着答茬,“李诚,你刚才真挺搞笑的,不过做的不错,要是咱们就这么走了,五分钟之前还急得抓耳挠腮,五分钟之后个个都成了学神,不说别人,就是那个老太太肯定得起怀疑”。
李诚也说,“嗯,可不是咋的,那个老太太其实盯上咱们了,要是吴老师不来,估计咱们今天要挂。”
“哎呀,不说这些了,吃饭去喽,反正是考完了。”小黄神色一振,像了却一桩心事一样,愉快看着食堂。
然而第二天的一张巨型告示,让三个人后脊梁一凉。
那告示高有两米,正贴在教学楼的入口处,内容极为简单:六个人在C语言考试里集体作弊,行为极其恶劣,经校领导审议,给予开除处分。
李诚和小黄先看到这张告示,没多大会儿工夫,小玉也站在告示前,三个人呆呆地看了半晌,心里都有种不易言说的滋味。其实这六个人完全有可能变成九个人,如果那个老太太在他们身后多呆几分钟,他们也可能沉不住气,直接掏出手机作弊,也可能被抓,更有可能被开除。命运就是如此弄人,几分钟的差别,之前还是在一个教室里上大课的同学,之后只能面临开除的境况,关键是,之前的三个人做的事,与之后的六个人完全一样,这让三个人心里更加难受。
“快来人啊,有人跳楼了——”不远处的一声惊呼让三人回过神来,回头一看,教学楼顶分明站着一个青年。就在大家手足无措的时候,那青年一跃而下,跌落在楼下的水泥平台上,溅起的血花红里透白,隐隐透着脑浆的颜色,附近一丈多高的玻璃墙瞬间被染成一个扇形。小玉赶紧转过头去,小黄和李诚也被吓得一闭眼,三个人赶紧走进教室,躲到角落里,一言不发地上高数课。
高数老师第一时间了解了情况,他把教室的门关严,又关掉了麦克,放下粉笔,看了看窗外,缓缓地说,“同学们不要多想,人嘛,什么样的都有,也有想不开的。但这件事我希望大家就此打住,说句不该说的话,咱们学校里出过不少跳楼的,只不过学校不外传,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我只想跟大家强调一点,一定要珍爱生命,生命只有一次,有人说生命就是一种浪费,我年轻的时候找不到人生意义的时候总说这句话,但是我还想加一句,如果生命是一种浪费,何不浪费在美的事情上呢?就拿刚才跳楼的这件事来说,他死的并不美。”老师说到这里,课堂上的气氛缓和下来,他接着说,“这个跳楼的青年,我刚才简单了解了一下,就是门口贴的告示里那六个人里边的一个,唉,真是一错再错,本来作弊就已经错了,这回又跳,这一跳就能解决问题吗?唉,可惜了啊。”
老师结束了感慨,继续讲课,可角落里的三个人脑袋都快炸了,这回可好,作弊不仅是开除的事儿了,还闹出人命了,不出人命还好,这一出人命,三个人都觉得总有某种永远没有机会还这笔债的感觉。下课的时候,小黄见李诚和小玉还在沉思,不想让两人继续沉浸在这种氛围里,“行了,他们作弊被抓是他们的事,咱们不是没被抓吗,咱们不还活得好好的吗?再说,又不是咱们让他跳楼的,这件事跟咱们其实没什么关系。”
李诚又呆了半晌,说道,“咱们其实也不该作弊,军训那会儿我也不该去打捕俘拳,唉,亏心事以后还是少做为妙。”
小玉也说,“小学的时候我不该抄别人的卷子,我之前以为作弊没什么,就算是错也是小错,我今天才明白,作弊这种小错太可怕了,因为你一旦犯错,基本就没有改的机会了,你想想,我小学的时候作过的弊,我现在怎么去改。”
小黄有些不耐烦了,“喂喂,我说两位哲学家,别高谈阔论了好吗?生活还得继续,难道从今以后你就不再作弊了?我不相信,话还是别说那么绝对的好。”
三个人其实没有意识到,他们到这时,已经算是好朋友了,好朋友,不是每天有人请你吃饭、在你身上花钱,好朋友,是共同经历过重大事情的人,甚至,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人。
三个人有很多时间去领悟这句话,眼前就有机会,席卷全国的甲流,再次让他们走到一起,共同经历重大事情,甚至是经历生死——甲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