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握住项潭悠的一根手指,嘴角咧开了笑。项潭悠平日里对这样的小娃娃最没有抵抗力,见状只觉心头软成了一滩水。
对了,上次她和顾少筠去逛夜市的时候看见的那个紫衣男子应该就是大哥吧!
项宸悟自十二岁那年回京起,便对外界表现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在国子监里头,项宸悟是最不让诸位大学士省心的一位,就连当年世宗给项宸悟安排的太傅梁崎源也叹其孺子不可教也。并且有一次,国子监博士问监生今后志向,项宸悟竟答:“此生我若能游遍天下美景,那我便死而无憾了!”
大家一致认为,这样胸无大志的人,将来只能做个闲散王爷而已。
可是谁又能知道,项宸悟虽然表面上不学无术,但暗里却在刻苦学习呢?
且自他娶了王妃之后,便日日陪着王妃游山玩水,等后来生下女儿之后,项宸悟就变成日日带着妻子与女儿游山玩水。倒是坐实了闲散王爷这个名号。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将来在力量蓄足之后的致命一击罢了。
“此处不是议事之地,我们去别处吧。”项宸悟收回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
“这么久了,黑羽卫和白羽卫内部应该已经联系上了,朝中发生了什么事,你应该都很清楚吧。”项宸悟与项潭悠坐在凉亭之中,随行的侍者为二人端上了棋盘,而后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几十名黑羽卫分守四周,防止有人听到二人的谈话。
项宸悟把装有黑子的棋盒放在项潭悠跟前,“执黑先行。身为哥哥,我应该让着妹妹。”
项潭悠“嘁”了声:“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更何况我们已经别了这么久了,大哥怎么就觉得小妹下不过你呢?”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如何。”项宸悟满不在乎地笑,从棋盒中捻起一枚白子。
唔,大哥很自信嘛。项潭悠记得上次他们两个下棋的时候她输得很惨,这让她这位以“算无遗策”为名的小军师倍感丢脸,反正,对战项宸悟,她从来就没有赢过。
她这位大哥就是比人家多一个心眼,正因为如此,这么多年来,项勋对他也没有怎么样,顶多不轻不重的敲打敲打。殊不知项宸悟极善用人,手下幕僚多是各方精英,在朝中的地位有轻有重,很多时候,项宸悟在暗处运作的东西,项勋可谓是半分都察觉不了。就算察觉到了,项勋也没法儿摸清其中紧要。
不过,项勋坐上皇帝这个位置这么多年,国内富足,对外有余,亦可见得此人的能力,对付项勋,项宸悟亦觉得十分棘手。
“朝中的事近来我也不怎么问,朔州寒荒,我插不上什么话。边疆刚平,后续的事儿我也说不上什么话。”项潭悠见项宸悟下了白子,从棋盒里掏出黑子,放在了白子的旁边,欲堵白子后路。
项宸悟哪会让项潭悠得逞,他放下白子,意料之中的看见项潭悠蹙了蹙眉。项宸悟笑道:“那你可知道你那驸马最近可是朝中有名的人物了?”
“知道啊。顾少筠建议武举之事深得帝心,皇帝特命他为武举主考官之一。还有边疆之事。”项潭悠点头,她还和顾少筠分享了项勋赏赐下来的千里香呢。
“关于边疆之事,潭悠怎么看?”项宸悟问道。
“顾少筠的那个提议非常好。”项潭悠毫不吝啬地夸赞顾少筠,“这对于边疆来说是个好办法。西域各国早已对辽国不满,倒时我们只需加把火,西域各国将会是我们牵制辽国的重要力量。”
“大楚地大物博,名将辈出,军事力量比起辽国更胜一筹。再则大楚与西域各国贸易,可以给他们带来很多好处。他们可以在贸易中得到它们想要的香料、珍珠和布匹等物,我们可以在贸易中得到上好的宝马牛羊。与西域各国相交,大楚绝对不会吃亏。”
“只可惜辽国大可汗没有看到贸易的好处,他不允许本国人同汉人做贸易。因为他不希望辽国的上等宝马牛羊进入汉国,为汉人增添军事力量。可是他没有想到汉人没了与他们的贸易还有西域各国。西域各国依靠互相贸易获利颇丰,无论辽国怎么打压,他们亦是绝对不会放弃与汉人的贸易。”
项宸悟颔首:“潭悠所言甚是。”
“人称顾少筠是将帅之才,现在看来,还不止呢。”项潭悠垂着眼帘,“若顾少筠能站到我们这一边,定是一大助力。”
话音刚落,睿王妃魏梓虞便过来了,她将手中的团扇拿给身边的侍女,俯身把项宸悟怀里的小郡主抱了起来。
小郡主见到娘亲很是欢喜,两只胖手立即揽上了娘亲的脖子。魏梓虞抱着女儿,道:“我恰好从太后那儿过来,倒见着王爷和公主在这下棋。我便想着绾绾在这定是有些不便的,不若我抱着绾绾去别处玩?”
项宸悟捏捏女儿的小手,“她跟着我在这看下棋亦是无趣,你便带她去别处玩玩吧。”
魏梓虞应了声,转头望向项潭悠:“公主刚来我们王府那会儿不是很喜欢那个牛乳糕么,巧的是绾绾也很喜欢,所以王府那厨子便多了点心意,换了好多种花样呢。等回了王府,我便装些给公主送去如何?”
睿王妃这是有事要跟她说啊,项潭悠顺着她的话道:“多谢嫂子了。不过这事怎能劳烦嫂子。明日我正好闲着,去王府找嫂子聊天也好,顺便也尝尝那牛乳糕。”
魏梓虞见项潭悠会意,笑着点了点头,抱着小郡主去了别处。
“顾少筠此举确然很好,对外的问题倒是一下子迎刃而解,但是攘外必先安内。大楚刚刚历经战事,国库之内已经支出不少,眼下我们应该想办法充盈国库,以备不时之需。”项宸悟接上原本的话题。
项潭悠挑眉道:“这一点大哥不是做的很好么?朔州寒荒,虽说大哥没有亲自前往,但有大司农王颖在那儿,大哥不是把解决办法都告诉大司农了么?”
“如今顾少筠与二哥在北疆重创辽人,辽国亦需休养,这几年之内是没有能力再犯我大楚。正因为如此大楚要趁此机会整顿兵马,充盈国库,稳定内需。大哥做的事我都明白,注重农耕有利于国家安定,但要增强税收,还是下心思的。大楚已经不是战时,眼下是施行新政的好时机。对于新政,大哥不是心里有数么?”
项宸悟:“你说的不错,但是大楚需要一个能在短时间内增加国库收入的新政,我虽然有办法,但总觉得还不够。”
“大哥,虽然农为本,但农业受天影响,总是有极大的限制的。”项潭悠在棋盘在落下一子。棋盘上,白子节节败退,黑子乘胜追击。
“为什么不试试放松对商的抑制呢?商人收入颇丰,我们可以适当的增加对他们的税收。为了使国库收入增多,我们亦可以适当的鼓励他们,放宽他们的商路,让他们赚更多的钱不是?”项潭悠提醒道。
项宸悟眼前一亮,“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下子,棋盘上的局势突然扭转,白子绝路逢生,黑子败北。
“小妹,你输了。”项宸悟落下最后一子,眸中是问题得解的笑意,“小妹才思敏捷,为兄深感欣慰。”
“我帮你解决了问题啊,你怎么就不让着我!”项潭悠又气又笑。
*
下完棋项潭悠在寺中四处走了走。
这寺中景色虽美,但项潭悠不是那种爱吟诗作画的类型,转了几圈便觉有些意兴阑珊。
当下要转身之时,项潭悠便听得前头有人唤了她一声。
项潭悠转过头,见顾少筠从寺中的那头大榕树上跳下来,带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深蓝色的衣袂飘扬,从中闪现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庞。
顾少筠身姿挺拔,在榕树旁边一站,宛如白松。
项潭悠恍惚了下,道:“你怎么在树上?”
“我从大堂中出来时没看到你,四处找了找没找到,便在这树上碰碰运气,看看你会不会经过此处。”顾少筠缓缓走近,亦如当初大婚之时一般,一步一步,恍若其他物事的时间就在那一刻凝结,只有他一人在向项潭悠走来。
她的心难得一紧,就那么无法抑制地狂跳起来。
“看来我和潭悠很有缘呐。”顾少筠来到她的身边站定。
项潭悠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四处找了没找到,算是有缘吗?”
顾少筠举起她的手,“现在不是找到了?”
真会贫嘴。项潭悠扯了扯嘴角,莞尔一笑。
顾少筠俯身拾起一颗石子,往湖中一掷。一石击破湖面,溅起一朵水花,可是这石头却没有停止,连续在湖面上跳了五下,溅起了五朵水花。
项潭悠只觉惊奇,“竟然可以这样。”
“我试试。”她亦捡了快石子,往湖中一掷,却没有顾少筠那般的效果。那石子溅起水花之后,便直接沉入水底没了动静。
“……”今天真是事事不顺。
倏然之间项潭悠失了兴趣,她拉起绊脚的长裙,蹲下了身子。
见她蹲下来,顾少筠亦在她身边蹲下来,“累了?不如我带你去树上坐坐?”
“好。”项潭悠仰头望了望树。
顾少筠伸手揽住她柔软的腰肢,“抱紧我。”
项潭悠怔了怔,半晌才变扭地抱住了顾少筠的腰。除新婚之夜那次之外,两个人还是头一次贴的那么近。
少女的脖颈间有淡淡的清香顺着衣襟流出,让顾少筠不由得呼吸一滞。他连忙拉回思绪,足尖一点,带着项潭悠一跃而上,再借力于树身,踏上了粗壮的枝干。
他把项潭悠在枝干上,自己亦再她身边坐了下来。
项潭悠:“听说你是这次武举的主考官之一?”
“嗯。”顾少筠点头。
“这样的话,你不介意小小地用一下私权,带我进武举试场看看吧。”项潭悠抱着膝盖,期待地望着顾少筠。
顾少筠用双手枕着脑袋,“可是可以。”
“那好,我就扮作你身边的小厮,文试我就不看了,我就看武比。”项潭悠初来盛京,对许多事都很好奇,以前她住在楼兰时亦经常听子桑誉说起楚朝,其中,她对武举最有兴趣。
“那潭悠怎么报答我。”顾少筠笑问。
项潭悠上下打量着他,道:“不如我帮你制几件衣服?你不能只穿暗色调的,我帮你弄些亮些的。”
顾少筠表示质疑:“你……会做衣服?”
“当然。”项潭悠哼了声,幽幽道,“你不信?”
“信。”顾少筠忙道。他还真没想过项潭悠会做衣服,既然她那么坚定,他也就拭目以待了。
说着,树下倏然传来一个女声:“你也不必担心,你们侯爷那个小娘子就在我那公主府好吃好喝的养着呢,只要你们侯爷好好的为我太子皇兄办事,我自是不会亏待了他那小娘子。”
永慧公主的声音。
项潭悠把裙子往上拢了拢,确保树叶能完全遮住她和顾少筠之后,她就着树上的缝隙往外看。只见永慧公主与一个武官打扮的男子一前一后的在佛寺的长廊里走着,并且,那个武官看起来特别眼熟。
项勋赐婚之后她见过汝阴侯几面,每一次这个武官都跟在汝阴侯的身边。这位武官是大内十六禁卫军的一个都尉,听说汝阴侯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这位都尉执意要在汝阴侯府里做汝阴侯的侍卫。
再联想刚刚永慧公主说的话……哎呀,这下可有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