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潭悠抬起头,只要出了这个花轿,她便是真的嫁给顾少筠了。
她抿了抿唇,将手伸出了轿外。
一只温暖的大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由于征战多年的缘故,那只手的指腹布着薄薄的茧,此刻正贴在她的手背上。这样的感觉,竟让项潭悠有前所未有的熟悉感。
顺着那只手的牵引,项潭悠走出了花轿,透过红盖,她只看到了顾少筠模糊的轮廓。
“公主入府——”
伴随着礼部官员在一旁提醒的声音,项潭悠由顾少筠牵着跨过了火盆,又被他抱过了门槛,按照盛京的风俗,新娘入门是不能踩到门槛的,否则不吉利。过了门槛,也表示着项潭悠入了门,早早就候在门口的宫人将红绸放在顾少筠和项潭悠的手中。许姑姑走过去扶住了项潭悠,引着她一步步走向大厅。
尚仪见状,再次开口:“吉时到,行礼。”
两位新人对面而立,伴随着礼部官员沉稳的嗓音,缓缓俯身——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行过礼之后,王府之中的亲眷们按照规矩上前向公主回礼,“恭迎公主入府。”
此时公主应该给世子的姐妹与王府的四代子孙(世子是三代)红礼,许姑姑早就帮项潭悠准备好了一切。顾少筠只有一个妹妹和一个侄女,所以这红礼也不难送。
末了,项潭悠将自己小时候经常玩的九连锁给了顾少筠的小侄女,这是那个人专门给她做得,为了让她感兴趣,那个人在那上面设计了很多灵巧的小机关。
果然,小侄女很喜欢那个小机关,一下子就玩了起来,爱不释手。
“谢谢公主婶婶。”小姑娘开开心心的跑开了。
一旁的长广王府小郡主顾筱褚显然亦对那小玩意十分感兴趣,眼巴巴儿的望了许久,却不知眼前这位公主嫂嫂好不好说话。
项潭悠蒙着盖头,自然是看不见的,许姑姑见状,在项潭悠耳边耳语了几句,项潭悠点点头,接过许姑姑手中的小盒子,放进了顾筱褚的手中:“这个机关比那个精巧些,虽然难破解,但却挺有趣,妹妹喜欢么?”
看着盒子上灵巧的零件儿,顾筱褚眼前一亮,忙不迭的接了盒子,向项潭悠福了福,“谢谢公主嫂嫂,嫂嫂真好。”
望着这一幕,长广王细细打量了项潭悠几眼,只觉得那机关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些机关皆是墨家天机之术,看来,这位公主与墨家是有些关联了。
顾少筠见此,唇角微微勾起。
送完了红礼,尚仪便带着宫人扶着项潭悠去了世子顾少筠的磬竹苑。
外面一片热闹之景,而顾少筠的磬竹苑却十分寂静,坐在软椅上,项潭悠只听得到竹叶的沙沙声。她抬眼打量了一会顾少筠的房间,梳妆台和屏风是新搬进来的,除去成亲时所布置的东西,项潭悠在这个屋里只感觉到了两字——干净,静谧。
窗外翠竹摇曳,假山高立,阑干横过,白石桥下,水车翻转,湖水荡漾,有亭立于其中,一派风雅之意;屋内红木做雕,繁复的花纹即使在细微之处亦是格外的精妙,不得不说,顾少筠还是个挺有品味的人。
可是,从今以后,她就在这里了么,跟一个不了解的陌生人一起?
项潭悠眸色微黯,抿起了红唇。
*
月明星稀,磬竹苑里寂静得只听得到远处水车翻转流水潺潺之音,项潭悠扶着雕花红漆木桌,将最后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无聊啊!”项潭悠伸了个懒腰,哈欠连连。
“公主,世子来了呀,你怎么把盖头拿下来了。”解语说着,慌忙帮项潭悠盖上盖头。
项潭悠撇了撇嘴,来了便来了。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项潭悠只觉好多个人影晃到她面前,其中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好像拿着什么向她走了过来。
一下子,眼中突然见了光,项潭悠也同时见到了面前的顾少筠。
尚仪笑道:“新人共饮合卺酒。”
项潭悠顿觉手一抖,在她对面坐下的顾少筠已经拿起了酒杯,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她微微蹙起了眉,半饷才不情不愿的握住酒杯,绕过顾少筠的臂弯将其一饮而尽。
饮罢,宫人们上来为项潭悠解下长袍,引她进了屏风之内。
看着眼前这几个宫人,项潭悠很是不习惯,却不得不忍下心中的不耐。
宫人们为她解下了头上繁琐的头饰,只余一根系在头发中的五彩缨络带。而她身上那件喜袍已然换下,换成了一身红色的襦裙。如今的她,未施粉黛,脸容依旧精致,只是没有了原来的美艳,隐藏在精致妆容里的青涩便显现出来,而她的眉眼间,蕴含着如冰玉般的疏离。
项潭悠出来时,顾少筠已经坐在了榻上等她。尚仪让她与顾少筠对坐,接着便退后一步,替他们放下了帐幔。
尚仪拜下:“盖闻《关雎》起化,士好逑而女于归,雒雁和鸣,日始旦而冰未泮。良辰始届,嘉礼观成。凤卜其昌,正三星之在户;雀屏入选,复百辆之盈门。奏琴以叶和声,合乐而鸣天盛。从此鸳鸯福禄,订姻好于百年;蘋藻芬芳,衍宗支于奕冀。欢联伉俪,化启文明。聊瓤骈言,藉伸燕贺。谨为颂。”
见项潭悠没反应,尚仪的面色有些尴尬,这时候不是应该赐赏么?怎的这位公主任何表示都没有。
显然项潭悠没有意识过来,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见状,顾少筠弯了弯唇角,道:“赏。”
笑容又浮上尚仪等宫人的脸庞,“多谢世子,多谢公主。”
言罢,一行人便退了出去。
待项潭悠回神之时,顾少筠已经在解她头上的缨络带,顿时,项潭悠猛一抬头,警惕的望着他,摆出随时与他拼命的架势。顾少筠低笑一声:“新婚之夜,新娘头上的缨络带只能是夫君来解。”
他顿了顿,道:“放心,若我真想对你做什么,你也拦不住我。”
言罢,他深邃的眼眸对上了她的眼。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许久,许是顾少筠觉得无趣,他移开了目光,伸手开始解身上的衣带。
“你……”项潭悠捏了捏手指,虽然她没把握胜过他,但拖住他应该是可以的。
顾少筠并未理她,半饷,他的身上只剩下一身睡袍。项潭悠抬眼望去,隐约看得到里头结实的肌理。
“难过吗?”顾少筠突然开口。
项潭悠黛眉一挑,“我该难过些什么?”
“本该娶你人的是汝阴侯。”他狭长的凤眼微眯,深邃的眼眸似乎要将她看穿,“但他悔婚娶了长宁公主。”
项潭悠冷哼一声:“呵,不过是一纸婚约,悔婚了就悔婚,汝阴侯不是命定之人,没了便没了,有什么好伤心的。”
“好。”他好看的剑眉舒展开来,“公主,从今以后,你便是我顾少筠唯一的妻。”
项潭悠微愕,不自然的轻轻颔首,“那你呢,项绮罗也悔了你的婚。”
顾少筠突然伸手拥住她,他低下头,呼吸喷洒在她的颈边,“我本意想娶的人,便是你。”
项潭悠微惊,她挣了挣,却奈何他拥得更紧。
“你不是说不碰我……”
“若我反悔了呢?”他轻笑道。
项潭悠蓦地瞪大眼,她使劲推着他的肩膀,岂料他顺势将她压在了身下。
她的右手两年前就废了,只有左手能用力,但她的力气却远远比不上顾少筠,而她的身上也没有任何的凶器,难道她只能任人摆布?以前是……现在也是?
想到两年前那一幕,项潭悠的眼中顿时浮现出浓浓的哀意。
顾少筠微微一愣,他的指尖轻轻划过了她的眼角。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翻身躺在了她的身边,轻轻拥住了她,温柔又带着些克制,“睡吧,我不碰你。”
硬生生逼回眼泪,项潭悠待在陌生的怀抱里,她的鼻尖满是男人的气息,饶是她脸皮再厚,也不由得耳根发烫。
“外头有宫人守着,我们只能这样,以后,我便睡在外屋,你就在这里。”耳边是男人低沉的嗓音,项潭悠揪着袖子的手松开了一些,她轻轻颔首:“好。”
“公主,睡吧。”
项潭悠长睫微颤,轻轻盖住了眼帘。她的脑中一片混乱,自然也睡不了什么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