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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世纪以来最大的暴风雪席卷着这个村庄,皑皑白雪将这里化作了纯白的世界,天空,大地森林,视线所及的一切都被雪染成了纯净的白色。冰雪簇拥着它们的女神从天际走下,娇小的身影漫步在雪花铺就的地毯上,虽然并无侍从,但是举止间依旧带着一种冰雪般凛冽的高傲。
女神眯起眼环顾着四周,皇帝般高傲,最终她将视线定格在了不远处的车队,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是狠狠地一颤,山岭巨人和她的对话依稀还回荡在他们的脑海,只言片语中流露出的某些含义让佣兵和村民们的心里都是一阵阵不安。
窃取了地枢的圣物,后果极有可能导致他们所在世界的毁坏,这是何等的罪孽!而从这位神邸的行事作风来看,山岭巨人仅仅只是忤逆了她便被毁灭,而作为盗取圣物的人,亚尔曼已经不敢往下去想,虽然他和眼前这一位相处了接近半个月的时间,但是他可没想过她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放过他们。
没人看清她是怎样做到的,她忽然出现在了车队的中央,保持着漫步的速度,随着她的步伐,她的脚下盛开了浅蓝色的冰花。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个强大到极致的灵体在扩张,灵体的感知飞快的划过车队所在的范围,所到之处竟是连肆虐的寒风也被强行静止下来。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的强大,她的力量不止来源于她冻结两个世界的强大魔力,也不只是虚空之血带来的肢体力量,还有千百次磨砺之后坚如磐石,锐如刀剑的内心。
在这里,
温暖的光芒忽然笼罩住了这片北风肆虐得的村子,光源是一颗缓缓从马车的箱子中升起的土黄色珠子,珠子大约有拳头大小,半透明,深黄色的珠子内部漂浮着土黄色的雾气,带着一种属于自然元素最原始的魅力和美感。
祈烨静静地打量着土元素宝珠,明亮的紫色眼眸中似是有魔性的火焰在跳动,谁都不清楚那张瑰美中带着威压的面具下的脸上有怎样的表情,想来是很严肃的吧?毕竟那可是土元素的圣物,希瓦娜有些好奇的想到,随后她又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她清楚眼前这位神邸是看不见的,那么她为什么还要注视这颗宝珠呢?
祈烨下一刻的动作证实了她对圣物的态度:她躬下身,右手按住心脏,对着那枚宝珠行了一个繁复而古老的礼节,轻声:
“赞美大地,赞美守护。”
清冷的嗓音在凛冽寒风的映衬下更显得清脆好听,有种雪花在口中轻轻咬碎的质感,但是几乎所有佣兵都无瑕欣赏这份天籁,他们考虑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以这位神邸对待圣物的态度,她有可能放过他们么?
亚尔曼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上的复合钢弩,手中武器的保险已经被他打开,被打磨得极为锋利的弩箭刺激着他手上的皮肤,汗水被冷风冻成了细小的冰碴凝固在了上面。这种用复合钢材冲压打造的武器在德玛西亚的军队中也只有一些精英军队才能配备,他能弄到这样一架武器显然也是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但是此时此刻这件危险的武器却无法带给他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佣兵们并不缺乏勇气,他们天天都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就算面对的是传说中的巨龙他们也是有挥剑的勇气的。只是……弩箭可以射杀一些强大的野兽甚至魔兽,但是这种人类的武器真的能够对于神这种存在起作用么?
想到竟是自己因为一时的“怜悯”而将这个危险人物带到了团队里,他连后悔都省了,除了苦笑,只能苦笑。
“这是土元素的结晶,也是大地权杖之上的宝珠,早在创始之后那位缔造一切的存在就已经将权杖与宝珠分开,权杖依旧管理这个世界,而四大元素的力量之源则沉入世界深处来维持这个瓦罗兰元素与魔力的平衡。”女孩单手拖着那枚暗黄色晶体,明亮的浅色眸子空洞的注视着宝珠的方向,她清澈的声音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附近的人轻声诉说。
亚尔曼愣了好久才发现这位女神竟是用这种方式对他们解释这枚宝珠的来历。
“在过去的无数个世纪,无论是名动四方的强者,千古流芳的帝君,疯狂的绝望之徒,从未有过生灵觊觎世界的本源,因为四大元素的本源并不属于神邸,不属于四柄权杖的持有者————它们属于所有生活在瓦罗兰的生命。”女孩平和的声音忽然的带了一丝冰寒的怒气,这怒气并不仅仅是因为大地宝珠的失窃,更多的却是因为唯独这个时代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在结束之前的这个时代,该是怎样的,堕落和腐烂。
“地枢的心脏,守护的荣光,这不是属于你的时代,这个时代本应该迎来属于水的善意和怜悯,请回到你应该存在的地方,继续你的职责,就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
她的语气更多的却是无奈的叹息。
结晶中的光芒像是心脏一样轻轻地跳动,温暖而平和的光芒照耀着皇帝,将她锋利的棱角映衬得有些软化,但是这份光芒却并非只属于她一人,土黄色的光芒在她手中猛地扩散开来,照耀着阳光下每一寸土地,那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种属于大地温和的一面带来的安稳。
很平和,带着淡淡的暖意,就像是母亲的怀抱,只会带来安全感。
神邸垂下眼,默默地看着土黄色的光芒沉入大地,恬静宛若雕塑的脸庞忽然流露出一丝深切的悲伤,看到那个怜悯中带着无奈的表情,佣兵们忽然明白了不久前她的那首歌究竟是在为什么而悲伤。
那并不是失去亲人的悲伤,恐怕……只是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吧。
在这种忽然涌起的愧疚当中,佣兵们目送着那位娇小的神邸向着村外走去,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对着佣兵团们说一句话,其实她也明白的,短暂的半月佣兵生活只能是作为一段有趣的经历珍藏在回忆当中,揭露真实身份以后她已经不能像原来那样呆在佣兵团里面了。
村外,大雪飘零。
希瓦娜用一种带着好奇的眼神目送祈烨远去,这不足一天的奇特经历对于一个差两个月满十八岁的少女而言太过神奇,即使到现在她还有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手心的那把银币还带着她的体温,似乎唯有这些东西能证明这段经历的真实性。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视线尽头的那个白色身影忽然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个身影已经离她那么远了,远到只能看见一个白色的小点,可是她还是觉得她回过头,用一种随意的眼神扫了她一眼。
“嗯,我还需要一位侍女,你……和我一起走么。”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忽然在她身边响起,声音不大,很清澈的那种好听,但是却狠狠地吓了她一跳。
真的是很随意的一问,甚至用的还是陈述句,希瓦娜完全能想象得到这种随意的表情出现在那个存在面具下的脸上该是有多么的和谐,无论她回答“好”或者“不好”都完全无所谓。
身边的村民用一道道诡异的目光将她拉回了现实,这个村子的人都是很迷信的,他们已经从漫天飞舞的暴风雪中给了祈烨一个新的称呼:北风女神。而现在这位女神需要一位侍女,选择的却是这个……危险讨厌的怪胎?
这几乎是所有村民的想法。
希瓦娜小心翼翼的环顾着四周,身边投向她的眼神带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原本她的存在在村子里只是怪物的代名词,但是只因为那位神邸临时起意的一句话,所有人都在看她,这让她感觉有些受宠若惊。
随后她的心里忽然很难过,因为那些眼神中包含的意思大致可以用两句话概括。
为什么那位女神选择的是这个怪物!她配么?
这样的家伙,走得越远越好!
希瓦娜没读过什么书,没什么华丽的辞藻来修饰此刻她的心情,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心在这样的眼神中慢慢下沉,沉到最深处时,就和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样寒冷。
她只是感觉很委屈,因为这些村民根本不清楚为什么那位神邸会选择她,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家伙……她喜欢的只是她的血液的味道,如果她真的过去,那个家伙会不会吸干她的血呢,谁又知道是被当做侍女还是被当做祭品吃掉!
但是他们从来不问她心里的想法,他们只是讨厌他,就算她已经尽可能的避免吓到他们。
她从来没想过成为女神的侍女,她只是想安静的住在这里,因为这里是母亲住过的地方,如果不呆在这里,她就没有别的地方去了。可是……可是现在他们都想赶她走。
她狠狠别过头,怄气一样向前走了一步。
但是没有人出言挽留,村民们嫉妒又厌恶的眼神像是要在她的后背烧出火焰来,于是她没有回头,坚定地顶着暴风雪向前方那个陌生的虚无缥缈的影子走去。她无法回头,其实她从来没有过退路,这个她诞生的地方,自始至终都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暴风雪一片一片砸在她的脸上,然后飞快的融化,血液中有什么东西在肆意流淌,她不是很怕冷,这一点她早就清楚。而这位神邸引来的暴风雪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寒冷,否则早就将村子冰封了吧,她无不恶意的猜想着。
但是就算雪不是那么冷,依旧下得很大,她伸出一只手护在脸上,艰难的顶着呼啸的北风向风暴的中心走去。这一刻的她享受到了所有人的目光,并无敬畏,但对她而言也足够荣耀,她是被这个村子推出来,献祭给神的祭品。
其实,被送给这样一位强大,美丽,高贵的神,也是一件值得荣幸的事情吧。
作为神邸的祭品而光荣,总好过作为怪物而被人厌弃。
毕竟她咬人其实不疼,她分神想到。
她终于迎着暴风雪走到了神的面前。
在风暴的中心处其实没有风,这里很安静,只是有些寒冷,那种寒冷即使是她与生俱来的高贵龙血也无法驱散,祈烨安静的站在一块较高的青石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手上一片跳舞的雪花出神。
希瓦娜明白她就是在等她。
一瞬间,或者是很久的一段时间,女孩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淡紫色的眼眸平静依旧,但是却依稀划过一种奇怪的情绪。
怜悯?可能么?也会有人……怜悯她么?
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明明并不怎么冷却凉得她打了一个寒噤,随后是淡到几乎察觉不到的疼痛,那根手指点在了她被不久前飞溅的鹅卵石划破的伤口上,沾上了一丝灼热的龙血,她把手指含在了嘴里,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主人,”希瓦娜咬了咬牙还是轻声说。
女孩戴着狸猫面具,但是希瓦娜依旧感觉她听到之后挑了挑眉,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这个称呼,她慢慢转过身,一举一动都显得从容不迫。
“走吧。”声音清冷如旧。
希瓦娜赶紧走过去跟上,手却下意识的她碰了碰被划伤的脸颊,血液因为她的体温尚未凝固,稍微有些粘稠,而伤口早已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