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闹归幼稚,任何人都总该有升学的那一时刻。从未遭受过学业艰苦的孩子更如含苞待放的枝芽,等待暴风雨的洗礼。
匆匆忙忙地成长了几年,许白伟的性格还是不见得有多大的变化。该耍性子的耍了个尽兴,对着陌生人也还是一概爱答不理。归根到底,他依旧是一个不懂半点通情达理的惹事精。
对他来说,“时日已到”来得太早。
反之,身为兄长的李杨宇已经算是同龄中较为稳重的存在。他对于许白伟充其量也算是个长辈,他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可是话虽如此,毕竟不是亲的,李杨宇与对方相处的这几年时间里愣是没给他改掉什么坏毛病,却是这么一反衬,让长辈们更为许白伟这个孩子的前途忧心忡忡了。
许白伟自己所谓的“细心”中有错漏百出,种种方面也被挑三拣四得千疮百孔,仿佛他身上就没有一处优点。
李杨宇总护着他,说他的古灵精怪是件好事。无奈他所讲的是个中性词,用在许白伟身上不褒不贬听着却像骂人。
“唉你说你,怎么就不能和阿杨学学呢?”许白伟不以为然,吐了个舌头做着鬼脸就溜之大吉,丢下自家家长在身后叹气。
到了两人足矣升到小学的年龄之时,已经是彼此见面之后又三年的时间点。三年又三年,车站里种的紫荆花开了又谢,空留一地掩住往事尘埃的姹紫嫣红。
许白伟和李杨宇于同年出生,3000年,标准的“00后”。两人升学时也就因此被分到了同一批里。
他们要离开父母的庇护,孤身一人到异地去独自生活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日子。那该会是多久的度日如年,也倒是要看孩子们的本事了。
生活是波澜不惊的汪洋,今天亦是如此。
两人身后就是一列直通至终点站的列车,不出所料地是张单程票,只有出发的路,返航需要另择一列。
而归来的列车非但距此遥远,更是跨越了时间纬度。
这段时间长达九年,甚至更久——
也许连十岁都没有的小家伙过去,等到回来已经是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了。孩子的学习天赋越高,注定他在“教育”驻留得更久。
父母也是于心不忍着目送自己年幼的孩子去饱经风霜,但又迫不得已。教育是改变他们未来的唯一途径,或好或坏,哪怕是一个刹那间的成绩,都会令他们的人生从此变轨。
教育的游戏是场赌局,有的人注定有所作为,有的人栽了就身败名裂。而话说回来,不参与其中的人,终将一事无成。
想到将来会有长达好几年的时间不能与父母生活在一块,幼儿园刚毕业的孩子让人好不安生,直接导致送行现场一片混乱,净是小孩子发泄无理取闹的哭喊。
在这番场景下,许白伟和李杨宇倒是被突显得格格不入,他们既没哭也没闹。再看其他红了眼圈、泣不成声的小孩,相比之下两人要安静得多。
李杨宇还在和两家的家长说着什么,无非就是道别时的常规用语。自家的父母镇定自若,反倒是许家的阿姨面露担忧。
反之,许白伟满脸兴奋,而且只喊了声“爸爸妈妈再见”就一溜烟地跑了,整个“逃跑”途中半点眼泪不掉,来如影去如风。
李杨宇露稍出许的汗颜。然而他为了照看许白伟,万般无奈只得马上去追。于是,他提前与四位家长挥手道别,转身正欲去追先行一步跳上车的许白伟,蓦地就叫住了:
“等一下…等一下杨宇!”“是,什么事?”李杨宇边跑边回头望着许家阿姨。
“我家白伟就拜托你照顾了!那个小子还太不懂事你要多包含!”
“嗯,我知道了!阿姨您放心吧!”
话音刚落,李杨宇已经跑到了十米之外。
另一边,许白伟刚进列车里脚步还未站稳,一个不留心的晃神惊扰到了站在门口接见的老师。
年轻靓丽的女老师抬起头对着许白伟莞尔一笑,不加浓妆的清秀面容宛如淡色滨菊,泌出友好的雅香。
许白伟见之一愣,立马就像受惊的兔子急拐了个弯,然后迈开腿溜掉——短短两秒就从出现转为消失。老师的笑僵了半秒,她刚想开口,却压根没反应过来。
什么情况……这是,怕生的孩子?原来如此。
但为人师表,当了几年老师什么孩子没见过,许白伟这一例不足为奇。女老师似笑非笑地耸肩。
在几排车厢中逡巡不久,许白伟放眼望去,视线中净是墨蓝色的车椅,晃得他眼花。
最后,他找定一个靠窗的双人座位置。从这个位置斜眼扫视,能看见绝大部分的站台。车窗上挂着的米白色碎花窗帘,被打理好后松散地系在两旁。
窗外的四下里,站台上几棵种成一排的树木,是紫荆花,因为还没到花期而铺着几层青葱的绿意。
李杨宇来车站之前就和许白伟说:可惜车站前那一排树上的紫荆花还没开,不然会是漫天飞舞的紫红色。
红藤紫的锦幛,只需微风拂过即是繁花似锦的盛况。
许白伟听他描述自己从未见过的华丽美景,逐渐入了神。直到李杨宇从意境讲到花语,最后意犹未尽地停下,许白伟却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阿杨你吃过洋芋味的泡面吗?”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李杨宇嘲笑着许白伟,然后一把揉上他的头发。笑意悄然漫上他的脸庞,嘴角微微扬起:
李杨宇对这人小鬼大的家伙一点法子都没有。
“不过,洋芋泡面……这玩意真的有的卖吗?”听起来又甜又油,怪腻人的。
“有的有的,阿杨我以后请你吃哈。”“嗯,好啊。”
回忆结束。李杨宇没用多少劲就追到了列车门口。出于礼貌,他和守在那儿迎接新生的老师打了招呼,接着才进入车厢内。
坐在座位上发呆的许白伟听见脚步声立刻回过神来,他谨慎地趴在前面的椅背上探出个头,发现李杨宇正东张西望地找他。
许白伟心中一喜,“阿杨!这里!看到了吗在这里!”顿时,他那名副其实的大嗓门充斥着整个车厢。
说实话,李杨宇有那么一瞬间被吓怔了。循声找去,他能看到空无一人的车厢里有只手突兀地从几排座位里伸出来,一个劲挥动着。
“看到了看到了!”他的语气愉快得上翘,一面应着,一面小跑过去。
李杨宇被招呼过去,许白伟当即往车窗的方向挪了几下,腾出一人份的空位,随后冲着李杨宇大大方方地笑了。
“来来来阿杨!”
许白伟自打五岁起就再也没喊过“杨哥哥”这个略显羞耻的名字,改喊阿杨了。而李杨宇总是觉得“阿杨”听起来会有些老成,可惜每次都被许白伟打着哈哈笑反驳了:“显老吗,我这还没叫老杨呢!”
许白伟大手一挥:“VIP专座!给你捂热了!”
“大热天坐什么热椅子。而且就这点位置顶多四分一的炕,我VIP你让我挤炕?嗯?爱呢?”
“给你了。”许白伟臭不要脸还在这笑。
一句言简意赅的话让李杨宇险些被唾沫呛到。他轻咳一声后开口:“别乱说,以后你还要找女朋友。你这是跨时空给她戴绿帽。”
“阿杨你不懂,这是革命友情!”“嘿哟你这家伙,学都没上哪学的‘革命友情’这词?”
微博表情包。许白伟说。
“好了好了省点口水别费口舌了,你挪过去点,我都扁了。”李杨宇挑着空裆坐下来,又依依不舍地朝旁边挤了一会。许白伟照做,让出的空间却是少之又少。
李杨宇心生郁闷地翻个白眼。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这个座位的空间利用率顶多是个双人位,和隔壁的三人位是不同的。
为什么他刻意找了双人位,不选三人位——“果然还是在介意陌生人……”他无奈地想着。
其实现下里还有另一种可能:许白伟粗心大意,根本没留意到还有三人位。
看见李杨宇的表情,许白伟忍俊不禁。稍后,他故作神秘地凑到他耳边说:“阿杨阿杨,我们马上就可以并肩作战了!”
“作什么战,游戏打多了?还有,你看看你,叫什么不好要叫‘阿杨’?没大没小。”
“不叫阿杨叫什么?杨大大?”许白伟慵懒地靠回自己的椅子上。
“少来和我耍嘴皮子。”“亲爱的杨大大~”
“去去去,别装得我跟你多熟似的。”李杨宇骂骂咧咧的,表情严肃地往许白伟脑门上弹出一个脑瓜崩儿,结果肃穆不出两秒就带头笑场了。
许白伟捂起额头、嗷嗷叫着装疼。这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幕看得李杨宇憋笑憋出内伤。
最后的最后,李杨宇没忍住还是笑了几声,许白伟愤恨地用眼神鄙视了他。半晌等李杨宇笑够了,他才开门见山地教育许白伟:
“行了就你那破演技别跟我装了……还有你自己说,你刚刚是不是没和老师打招呼?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李杨宇还顺带给他揉了揉额头上方才被弹的位置。
劈头盖脸的这么一问,许白伟窝火的情绪瞬间清零。这使他开口都变得期期艾艾。
“阿杨你怎么……诶不是,我……”
许白伟那完整的句子连一半都没讲到,偏偏赶着这时低下头自顾自玩起衣角,他的面部笑容疏忽间塌了支架。李杨宇见状叹气一声,收回附在他额头上的纤细手指。
“下次不能再这样了,不礼貌,知道了吗?”语气里似水的温柔几乎要漫出来,听得人心痒难挠。
许白伟抿着唇连连点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