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简的身子里居者两个灵魂,让伏简很容易犯困。一般太阳一落山,伏简就开始洗漱入睡了。
伏简褪去外衫上床,春花就将一身黑色衣袍放在床侧,秋月去拿古琴,夏云备好长鞭,冬雪沏一壶热茶。
一切准备好,伏简一睡,再睁开眼,就是未晞了。
“哼。”未晞冷笑一声,起了床,鞋子往脚上一套。她站在那里双臂一展,春夏两人便立刻为她穿上衣袍,系上掌宽的腰带。
这屋子里,没有镜子。伏简醒的时候要是在屋里放上镜子,未晞醒来必然毁掉。
她不需要镜子,未晞不想看着伏简的脸,忘了自己长什么样子,忘记了自己的仇人是谁!
未晞的脊梁挺得笔直,不若女子反类男,信步走过廊架之下,到了凉亭之中。
凉亭中已经架好古筝,在等候着她。
未晞在伏简身体里,近十六年了。
特别是当伏简的作息习惯养成后,她就完全成了昼伏夜出的幽魂。
看着别人高谈低笑,她只能不声不响地沉寂。伏简一和伏萧走近,未晞内心就只剩厌恶和仇恨。她能做的,就是回忆,回忆自己活着的时候,每一天每一事,从天到地,从人到物,花花草草、虫虫鸟鸟都回忆了无数遍。
想到苍白,忆到破碎!
最后她只能回忆自己和亲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未晞坐到古筝前,手指随手拨动一根琴弦。琴弦发出一声低鸣,未晞的眸子就深了一分,心中渐渐生出怨愤之意。
只怪自己当初按捺不住脾气,让伏萧发现了伏简的异常。
这老狐狸也不生气,而是带着未晞去了人牙子市场,挑了八个小孩子。自此之后,未晞占据身体的时候,就从来没能接近过伏萧。
未晞直觉,他认得出自己灵魂,但是她想不出伏萧是怎么认出来的。
想着,想着,未晞恼意顿生,一掌拍在琴弦上。
琴音轰然,接着修长的食指开始拨动,一个一个音符,行云流水一般,从未晞指下溢出。
一曲《刀剑如梦》,从低爬高,由缓入急,越来越昂扬,越来越激烈。
一首侠曲,被她弹得愈狂愈癫,滔天的恨意混杂在琴音中,冲破黑暗,入了山林……
急不得正在林中寻寻觅觅,失了方向,刚好听见了这琴音。
除却这夹杂其中的狂怒,此曲传到他耳中,真真是妙音。饶是他走南闯北近三年,也没听过这么好听、这么酣畅淋漓的曲子。
急不得莫名就想起了在江边遇见的少女。
“是她?”
他脚底生风,穿过深深树林,寻着琴音找到了一处别苑。
在后院,果然看到了江边的少女,一身黑袍,坐在亭中,专注地弹着琴。没了白天的明媚,只剩夜晚的冷艳。
“真的是她!”急不得有些惊喜。
远远看这十几岁的少女,五官还没长开,就有这么美了,着实让人惊艳。
未晞弹到一半,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她对原曲没有体会,脑海中只飘着几个字:悲、怨、恨……死!
最终,琴声一顿,她十指一扣,抓住一把琴弦,狂吼一声,提起琴狠狠地往石桌上一砸!
刚刚还能发出美妙乐音的琴,就在她手下成了两段,她的右手也被琴上的木屑刺伤,血立刻就流了出来。
这一下,看得急不得是一惊,半个人连忙隐入树后。
“小姐!”
春花眼尖地看到未晞手上的上,连忙上前。
“嗯?”未晞双目猩红,带血的手像鹰爪一样,扣住了春花的咽喉。
“咳……”春花立刻呼吸不畅,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小姐……”
另外三个丫鬟也不上前,依旧站在旁边,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未晞冷笑起来,笑容是三分戏弄七分残忍,眸子射出的十分冷意,让人心中发凉。
“我叫什么?”
春花喉头艰涩,吞吐困难,只能发出“咳咳”的气声。
“嗯?叫什么,哑巴了?”未晞的手又紧了紧。
“哈……寒,威、未,未晞……”春花艰难地回答。
“很好。”未晞满意了,松手推开了春花。
春花被推到在地,捂着自己的喉管,又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回屋去拿药。
未晞瞥了一眼冬雪,冬雪立刻端来一杯茶水。未晞抿了一口,将杯子随手扔到地上,任其摔碎。受伤的右手一伸,夏云立刻将长鞭放进她手中。
未晞手中鞭子一甩,“啪”地一声响亮在人心头,让人心惊不止。
急不得看得脑子都忘记怎么思考了,惊艳未息,又起惊骇。
此女子,真是致命!
花有多娇,毒就有多烈,凉亭下那一身黑袍一定是天下之最毒、最艳!
“罢!”这毒要是上了身,他估计也难妙手回春!
急不得轻叹一声,转身欲离开。身后忽然掀起一股凉风,让他背脊一麻。直觉让他下意识地,往一侧一躲,然后就听见身后树木碎裂的声音。
急不得回过头,就看见未晞冷若冰霜的脸,离自己只剩一鞭之距。他刚刚藏身的树木,被她手中的长鞭抽出了一条深深的沟壑。
眼看她下一鞭将至,急不得连连后退,慌忙道歉:“姑娘息怒,在下并非有意偷窥姑娘抚琴。”
未晞闻声,看到了急不得晶亮纯净的眸子,微微一怔。
手中鞭子力道虽然已经出了一半,但她个漂亮的转身,长发在空中扫出一道美丽的淡影后,巧妙地化去这力道。
旋身时掀起的轻风,带着弱弱的清香,扑入急不得鼻息之间,让他心醉。
“鬼鬼祟祟,我当是什么!”未晞眼中十分冷漠,语气中带着嘲讽。
说完,她一拂袖,便往回走。
春花拿着药,迎了上来,神情平静,仿佛之前未晞对她的狠厉不曾发生过。
急不得微微怔松,有些惊讶于未晞的冷淡和没有追究。
刚刚她砸琴、她掐人咽喉、她扔茶杯、她狠毒的一鞭子,都昭示着她不是个善类。但他只是一句半斤不抵的道歉话,也不知真假,她却放过了他。
鬼使神差地,之前还想走的他,就提步跟了上去。
“姑娘……”
未晞直直地树立在那里,伸着手,让春花处理手上的伤。她扭头,淡淡地看着他。
“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