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已泛起一丝晨光,笼罩在天地间的黑夜即将褪去。
烛火已残,烛泪堆积在烛台上。
泪水已干,泪痕犹在。
她,站立在窗前,看着远处即将升起的那一抹朝阳。
从檀望开始交待七年前那晚上的来龙去脉时,她就一直站立到现在,没有移动,没有任何举止,就是一直静静地站着,听着,回忆着。
思绪也一直停留在七年前。
有些事情英珠早已告诉了她,有些事情是她自己亲身经历的,但她需要在檀望这核实。
她已经知道,檀望也是一个被利用的棋子,他那晚连喝了几杯的酒中,已被人下了药,这才让檀望失去了控制,玷污了自己的娘亲。
美好的回忆,总是让人感到温馨和愉悦。痛苦的回忆,却总是让人感到锥心的疼痛,那场噩梦始终是她内心的一个阴影,这个阴影让她变得异常的脆弱,又暴戾和冷血。
芊芊玉指始终是紧紧地握着,指关节的晕白已让她手指变得麻木。
九珠,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松开了紧握着的双手。
她冲几个黑衣人挥了一下手,随即说道,“送他上路吧”。
几个黑衣人拖起地上的檀望就走,在檀望即将被拖出门口的一瞬间。
九珠轻声地说道,“檀望,免你金戟双勾折腰之刑,赐你“簇刑”吧,你的族人我留其一半”。
檀望惊恐地看着她,嘴里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最终还是未发出任何声音,他,或许明白了,这可能是对他最大的开恩。
“起”,一个带着杀机的厉喝声响起。
整齐划一的呼啦声响,几百个面扣青铜蚩尤鬼脸面具,身穿黑衣黑甲的人,从低向高呈阶梯状排成了几列。
弓已上簇,弩已上箭。青铜三棱的箭头带着寒光瞄向了不远处的檀望。
上官英夫,他的主公,七年前就是死在他的乱箭之中。今天,他也要受乱箭穿心之痛而死,不过确是百倍的偿还给他。
他颤抖着硬撑着一条腿,在寒冷的晨风中,哆哆嗦嗦地站直了身子,看了最后一眼即将升起的太阳。
“射”一声令下。
一排密集如雨的箭,铺天盖地的扑向了他。
强大密集的箭雨力量将他射飞了起来,他,被牢牢地钉在了城墙上,万箭穿身,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形,只是一堆支离破碎的碎肉在墙上挂着。
山顶,她骑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马,面遮青纱,默默无语地看着远处冒着浓烟的小城池。
清晨的山风,荡起了她身上的大氅,随风咧咧而响,几缕吹乱的青丝随风飘舞。
许久后,九珠幽幽地说道,“传我敕令,查太原郡原平县大秦玄冥军世袭校尉郎檀望,军士陈墩等余人,附逆叛宗,****杀戮,为正秦律之刚法,现已对其等诛杀。依大秦铁律令,对其全族本应处死。但本令不愿累及无辜者,现传敕令,对二人族内老弱妇幼,品行端正,忠孝仁义和从学者、家宗单丁者全部免于诛罚,其余品行不端和作奸犯科人等一律绞杀。”
“喏”,一个面扣银色豹面的豹韬卫在旁应道。
“英姐,安排分散吧”九珠轻轻地说道。
“好,我这就安排”,英珠戴着金色豹面脸应道。
“传令下去,各队洗掉血迹,更换甲胄,藏好兵器,分批返回各自原郡地,静心蛰伏,再等宣唤”,英珠扭头向身下十几个面扣青铜豹脸和青铜蚩尤鬼脸的黑衣人说道。
“喏,卑下遵令”几个黑衣人躬身俯首应道后,随即转身离开。
九珠看了最后一眼远处的城池,拽马提缰扭身回转,沉声说道,“回山”。
几十个黑衣人随着九珠,慢慢地下了山。
山下几百个身着道袍,背负长剑的道士静静地在马上等待。
待九珠他们下山后,一路尾随急驰而去。
当九珠他们的身影消失于山峦间时,同样十几个身穿黑衣的人,骑着马护卫着一个身形都隐没在黑色斗篷中的人,来到刚才九珠所站立的山顶间。
一声幽幽地叹息声,从这个黑衣人满面的黑纱下发出。
半个月后,歙州天目山脉与黄山交接处的一座山峰,秀煜山。
一阵快马急驰的响声后,一行约百人的队伍停了下来。
为首的是两个女子,一个黛眉清雅娇媚,一个国色天香可人。
她们正是九珠和英珠。
他们身后的这些人,就是化身为道士,但实为青铜豹滔郎的护卫。
“到家啦!不知师父老人家可安好?”九珠看着远处的山峰轻声地说道。
“珠儿,你呀,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多愁善感,师父虽近百岁年龄,但是有名的得道高人,身体那更是没说的。”英珠在一旁笑着说道。
“倒是你呀,离山快两年了,这次回来容颜大变,不知道师父还能不能认出你呀”,英珠又笑着说道。
“嘻嘻,师父能认不出我吗?她可是笑老头,雷电眼,顺风耳噻!”九珠想起师父那经常笑眯眯,一笑眼成一条线且慈眉善目的脸庞时,也欢快地笑着说道。
后面的道士一听九珠形容师父的样子,也都跟着呵呵地笑出了声。
九珠扭过头,娇柔地说道,“你们可不准上山之后,跟他老人家胡说,当心我让你们去抓猴子。”
大家一听赶紧都止住了笑声,一个面目清秀的道士说道,“少主,不会得!不会得!我们哪敢呀!不过他老人家要是耳朵好,现在就听到了,可不怪我们。”说完,几个人相互地狡黠一笑。
九珠一听这话,嘴里“嗯”地一声,又扭过了头,看着他们几个。
“你几个是不是就没安好心呀?非要让我出丑?”九珠故作生气的样子问道。
几个人赶紧止住笑容,装模正经的警惕地看着四处。
“好了,咱们赶紧上山吧,”英珠笑着说道。
“好,上山回家!”,九珠娇声喊道。
“驾…..驾….,”众人吆喝着,催马向山下驰去。
从山下拾级而上,一路上的景致异常秀美。
春天的气息已经覆盖了整个山峰,花草已经绽放出它婀娜迷人的身姿,鸟儿盘旋呢哝,群山绿树成荫。参天古树和或远或近陡立的奇石盘绕在云雾缭绕中,让这座美丽的山峰更加像似云中的仙境一番。
九珠一边欣赏着沿途美景,一边缓缓地拾阶而上。
脑中不由地又想起初次来到这里时的情景,一切都是自己在七年前那个晚上开始的。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浑身火辣辣的疼痛,整个脸庞就感觉像似被剥了皮一样,疼痛无比。
自己在哪里?我这是怎么了?她心里默默地问道。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脏乎乎的屋子,里面放着很多柴木,屋子的左墙角边有一个水缸,还有很多竹子叶编的笤帚
地面坑坑洼洼,有的地方积着脏水。右边的墙上还裂了一道很大的缝,风从这个缝里不断的灌进屋里。
而自己就躺在一个铺满稻草的榻上,旁边还有一个破旧露着棉絮的脏被子。
这是什么地方?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以前的什么事也记不起来了,只是不断地嘴里低声嘀咕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是谁呢?这是哪里?”
她失忆了!
此时,窗外一个巨大的火盆在烤制着肉,肉的香味随风飘到了屋里,让她饥肠辘辘,她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吃东西啦。
她挣扎地爬起来,脚步瞒珊地走到门口拉开了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冷的她是浑身直打哆嗦。
此时她才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又破又黑,到处漏着洞,手和胳膊上到处都是泛着黄色的水泡,脚上的鞋也是露出了脚趾。她哆哆嗦嗦地移着步子跨到了门口,她猛地看见,院子中间夹着一个巨大的火盆,那火焰熊熊地升起。
她的眼睛看着这个火焰,突然面部露出了惊吓神情,原本清澈如水的黑眸迅速地收缩。她,“啊”地尖叫一声,就朝火盆扑了过去,就当她的身体即将再次碰到火焰时,一个棍子飞来,一下子又把她打飞了出去。
随即一声咒骂声响起,“他*的,还想死?
一个彪形大汉边走边骂道,他又猛地踹了几脚地上的她。
嘴里继续地骂道,“凭什么硬要我出银子,弄回来一个累赘,别人都抢银子,我是花银子”,真**的倒霉死了。”
她趴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身子弓成了一团,嘴里不断地咳嗽着,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
一个冷冷地声音响起,“你能花银子是你的命好,最起码能让自己晚死几天?”
彪形大汉听到这个声音后,猛地转身,正准备挥起手中的棍子向后扫去时,只听见一声“噗呲”的声音响起,彪形大汉的腋下就被一把利剑刺穿了。
他晃悠悠地看着腋下的这把带血的利剑,嘴里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一个黑衣人从尸体上拨出剑,慢慢地走近了趴在地上的她,看着她许久后,说道,“你莫怪我,将你卖到这里,也是我一时心善,也算奸*你娘亲的一点补偿吧”。
她,看着他走近后,没有害怕,反而是嘿嘿的傻笑,嘴里说道,“你是谁呀?我是谁呀?你是谁呀?我是谁呀?”
她不仅失忆,还得了失心疯。
她是九珠,可怜的珠儿。
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响起,一个出门准备出恭的女子看见黑衣人杀了人,又准备杀地上那个人时,她嘴里不禁地失声惊喊出来。
院里很多人跑了过来,黑衣人看见有人来了,顿时慌了,蹬蹬的几步向墙头跑去,飞快地爬上了墙头,消失在黑夜中。
死了人,官府一会就来了差役,差役看见一个死人和一个烧的面目全非的女子也懒得管,草草地勘查了现场,就走了。
“这是谁呀?这是谁家女子,怎么烧成这样了,你看满脸的水泡。这是孙炮前晚上背回来的人,”一群人围着九珠就像看见一个怪物,又嫌弃厌恶又好事的七嘴八舌的说道。
“都滚球的,有什么好看的,死了你娘啦?”一个阴阳怪调的声音尖厉的响起。
一群人一听这声音,都轰地一下全散了。
一个满脸肥肉,眼睛瞪的跟猪眼一样大,水桶腰段二截身子,一副大脚板子,唇红涂的跟吃了死人一样的半老徐娘,出现在九珠的跟前。
“这个孙炮从哪找来这个鬼呀,都成什么样子啦,死了还留个包袱,”这个胖女子厌恶地看着脚下的九珠,捂着鼻子说道。
“赶紧扔出去,”胖女人恶狠狠地说道。
“慢着”,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
一个个子不高,身着灰色锦袍,头戴方巾,腰束蹀躞的胖子走了过来,看了一眼肥的跟猪一样的胖女子,目光又扫了一下地上的九珠,低哼了一声后,厉声说道,“你可笨的都难找,脑子都长到胸和腰上了吧?”
“你忘了孙炮今早怎么说的了嘛?这个女子身上有财宝,她身上这个玉牌可是找到财宝的凭证,你把她扔出去,财宝不也扔出去了吗?”
“哎呦,老爷我给忘了,”胖女子满脸堆笑着讨好般地说道。
“你吃怎么不忘呢?”这个矮个子的男子厌恶地说道。
“行了,少废话,赶紧找个郎中给她看看,别让她死了,以后就让她在厨房打杂,让人盯着点,误了事,当心我刮了你身上的膘。”
矮个子男子狠狠地说完后,就转身而去,留下了这个目瞪口呆的胖女子。
“来呀,人都死哪去了,赶紧把她给我扔回屋里,再去找个郎中给她看看”。胖女人待矮个子男子走的不见人影后,凶神恶煞般地嚎道。
北周,骊山县。
一座府宅庞大的院落,一个年龄约四十出头,身穿锦袍,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正焦急的在屋内不停地走动。
“报”,一个军士飞快地跑来,单膝跪地,大声说道,“将军,邺城急报”,说着就将手中带有三道火漆密封的特急信件呈报给了这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急忙拆开火漆封印,打开了信件。
看着看着,这位中年男子脸上的表情变得灰白,又转而变为铁青。
他眼眉倒立,面色铁青,嘴角紧紧地绷着,牙齿在嘴里咬的嘎嘣作响,信纸被他揉成了团握在手里。
随即一拳砸在案几上,只听见咔嚓一声,一个上好的檀木案几
被他愤怒的一拳给砸塌了。
狂怒之下,他的口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向外蹦出,“白…英…珠,你..该…死….呀!”
片刻后,他萎然坐在榻上,狂怒之气已被悲痛之情所取代。
呆痴地低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的主公,我的大哥和嫂子呀!你们怎么会死?怎么会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谁告诉我呀?”
他抱着脑袋,卧在榻上,呜呜地哭着。
门外,几个侍卫都大气不敢出,低着脑袋,跪在地上,默默无语,不时用手擦拭去脸上的泪水。
许久后,屋内传了一声厉喝,“来人,速传十二银豹前来听令。
“喏”,几个侍卫快速应道后迅速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