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在家中宅了七日,阮青芜才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出门。
本来还担心铺子里的事,然而在看到沈夜白每日带回来帐册后,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这几日,第一批桌炉早已送完并且听说反响很不错,以至于后面的订单如雪花般源源不断飞来。不仅在短短时日内打开了青阳本地的市场,就连在城外码头上停留的那些客商也嗅到了其中的商机纷纷上门订购。依托青漪江的便利,阮氏桌炉已然开始进入周边诸县并沿江流入了北方诸地!
她满意的看着帐册上噌噌往上涨的数字,嘴角翘起的弧度也越来越深。照这个样子看她现在也算小有家资嘛,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成为一个小富婆了!
“这位姑娘,请问沈先生在么?!”
她正专注的看着帐册,手下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冷不防一个声音传来,她手指一错拨乱了一个子儿,顿时核算了大半的帐目就泡了汤。
无奈的叹一口气抬起头来,才发现进来的竟然是一个穿着衙门公服的人。这人长了一张方正的脸,此时两道浓眉皱在一起就更添了几分严肃。
阮青芜心中微凛,连忙站起身来:“真是不巧,沈先生今日出了城,这位差大哥找他可是有事?!”
这几日铺中繁忙,一应人手全都出去了。今日恰巧有桌炉要出窑,又正赶上一家商行来提货,他便直接带着人去了刘家庄窑口,只余她与阿朱阿碧守着铺子。
只是,衙门里的人找他做什么?
来人见她神色肃然,眉宇间犹有几分犹疑,忙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姑娘无需紧张!只是我家大人昨日在贵铺订了一只桌炉,本说好是三日之内去府上安装,只是这两日大人因天冷受了寒,我便前来问一问能否劳烦贵铺派个人提前去装好。”
他说完又急急补充道:“当然,我也知晓这个要求让贵铺为难,必定会额外酬谢的!”
阮青芜一听,紧绷着的心弦松了下来。在青阳城内被称之为“大人”的,除了楚文煜便没有旁人!催着安装桌炉她倒是不怕,她就怕出什么妖蛾子。方才一见这人,她心里第一个念头便想着会不会是莫家又想使什么手段来对付自己!毕竟以莫家那对姑侄的性子来看,这是很有可能的!
此时听他说话有礼有节且言语之间也极客气,亦松了一口气。沉吟着取过一旁的小册子道:“差大哥请稍等一下,我先看一下铺子上的人员安排!”
若是时间不紧迫,便让他们提前去安装了就是。
然而一看才发现,这几日人员安排都很紧凑,便歉然的对他道:“实在不巧得很,城东等着安装桌炉的客人还很多,前儿个订的都排到明日去了,眼下还真是排不上!”
他闻言面色焦急:“这可如何是好,我家大人风寒偏又咳嗽,闻不得半点的烟火气,所以房内连炭盆都不敢烧!这大冷的天可怎么受得住!”
这几日虽然不再下雪,但天气却越发寒冷。
“要不这样!”她见他一脸沮丧,爽快的开口:“既然情况特殊便由我去给你们装,不过我得先去找一辆车。”
听这人言语间并没有说是谁让他来的,这定是他自己的意思。至少此人没有以势压人,说明这位楚大人还是驭下颇严。
本县的父母官要装桌炉,她无论如何也得给这个面子。旁人忙不过来,她就只能亲自上阵。
况且桌炉安装也不是什么难事,反正铺中现接的订单都是要排队等的,留着阿朱在这里也足够应付。只是这东西块头不小,订的又是最大号的,需得找车装了拉过去。
“这…”
他迟疑了一下,这些事她一个女子能行么?
看出他的犹豫,阮青芜笑了笑:“差大哥放心,我既是做这一行自然不会有问题。”
“那真是多谢了!”来人这才眉头一松:“车不用找,直接搬到外头车上就行!”
阮青芜点点头也不再耽搁,清点好了各个部件后交待好阿朱便带着阿碧上了那人的马车。
那人带着她直接去了县衙,马车从边上一条小胡同进去,一道侧门通到衙后。因是在衙门后头便也没有设几进几出的格局,只四四方方一个面积颇大的院子,西南两面各有两个房间。
此时正值隆冬,院内的花木都光秃秃的,只廊下一从冬青仍生机勃勃。墙角疏疏落落开了几支腊梅,一进院子便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院子中央的葡萄架子上爬着枯藤一般的葡萄蔓藤,冷风一吹,上头没被清理干净的落叶便飘飘悠悠掉了两片下来,落在架下的石桌上。
阮青芜飞快的扫了院中一眼,很诧异这里的简朴。楚文煜气度不凡,那种气质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非一朝一夕形成。可以想见必然是从小便受周遭环境熏陶,家世定也不凡。没想到这样的人竟会住在这样的地方,着实让她觉得有些意外。
他的房间是西边那间正房,被一道雕花月亮门隔成里外两个空间。里头是卧房,鸽蓝的锦被帘帐整洁明朗,外头放了一张红木圆桌,其上只搁了一套哥窑茶具,俱是光亮无尘。
“将东西放在墙角处吧!”
阮青芜很快便选好了安桌炉的地方,靠院子的方向一溜四扇雕花窗户,安放在这里也利于通风。
她让人将东西搬入房间后,便与阿碧忙活开了。安上底座和灰盒,再放上炉心罩上炉筒,最后才安上炉盘及烟囱。每到一个工序都要先往接缝处抹上厚厚的一层黏土,这样才能接合严实不留半点缝隙。
楚文煜回到后衙时,便看到一道蓝色的人影站在窗边弯腰忙活着什么。初时离得远,只当是下头的丫鬟,待近一些看清后心头不觉诧异。
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脚下一顿,缓步走到院中葡萄架下静静打量着屋内的女子。
彼时,冬日既淡且薄的日光从窗户落到她专注的面庞上,唇边噙着的那缕淡笑仿似春光里缓缓绽放的玉兰。
这一刻,她似月光照耀下的珍珠,浑身都散发着柔和却又让人移不开眼的光芒。
阮青芜细细的在烟囱接口处刷上最后一道黏土,一扭头就撞上了他的目光。
浅浅的日光里,一袭淡青衣衫的男子手握书卷,肩上搭着银色的狐裘披风,仿佛陌上暖阳下那一株无声拂动的青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