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将至，迎来一场大雪，景佑老先生坐在车中闷闷不乐。原野已是银白的世界，树挂纽结成练带，随风飘逸，牛犊小心翼翼的开着车行驶在护神河的大堤上，祖孙二人为邻村病人诊脉归来。多年前，小儿子夫妇就劝老爹不要出诊了，年纪这么大体格要紧，可乡亲们却络绎不绝的来请，看着渴求的目光能不去吗!救命治病比什么都重，好在孙子牛犊陪在身边，景老先生一百个放心踏实。
今天去碰上晦气，几个儿媳妇竟当着先生的面为病婆婆医药费之事厮打在一起，景老先生在吵闹声中开了处方领着孙子退了出来。牛犊从反光镜中看着爷爷劝道:“爷爷，别为病人家的事生气，何必呢”，景老先生没有吱声。近几年的行医最鲜明的感觉是人们的意识在变，给父母治病儿女们互相推诿，动用钱财时，撕破脸皮十有八九，若为儿女治病，动肝动肺，倾家荡产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重小轻老已成为社会弊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世世代代沿袭吧!“爷爷，想点别的吧，说点啥我等着听呢”。景老先生回过神来，看着窗外的飞雪良久，缓缓地说道:“现在的人们，百善孝为先的少，视钱如命的多，舔犊之爱的多”。“家家如此”牛犊憨厚的笑着，将车开进家门。
“爸爸，爸爸，还有牛犊大侄儿..”北京大妈带着香气跑了出来，开了车门，搀扶着老公爹:“爸爸，您这是干嘛呀，真的想老骥伏枥挣钱不已吗，这么大岁数了还去给别人瞧病，不了解内幕的还当我们不养您呢，真是的..”景老先生挣脱了搀扶，硬朗的说道:“你往边上靠靠给我让出路来”。“好，我给您拿药箱，哎呦，这药箱份量真重，爸爸这里边没装钱吧?”“有钱，在我兜呢”牛犊接过药箱关了车门。“爹”大儿子迎了出来，“你们啥时候到的?”老先生在问，“到了大半天了，您大儿子想您了，想的生了病，我说爸爸是神医，还愁有病吗?”抢话截舌的大儿媳妇说的什么景老先生没听见却突然问道“我孙女呢?”“您大孙女去了美国，立下了誓言，不拿到绿卡不回来探亲”“在美国干啥?”“这可不好说，您孙女保密，连我们都不告诉，只告诉我们缺钱”大儿子掀起门帘，景佑老先生走进屋，堂屋内温暖如春，饭香四溢，小儿媳妇炒着菜，小儿子摆着碗筷，景佑老先生洗了手脸漱了口。大儿媳妇端过热茶:“爸爸，这是张一元的茶叶，您先品尝，还有那全聚德的烤鸭，牛犊妈妈别忘了，六碧居的咸菜切一碟来”。“大妈，您精神劲真足”牛犊说了话，“哎呦大侄儿，我有不足的地儿，钱不足，亏缺了，你姐姐在美国等着用钱，你大伯又生了病，等着用钱，还有我是抑郁症，话多话乱，钱愁的..”
“先吃饭吧大嫂”牛犊妈让着，“我还是先把话说了吧，爸爸，我们到了难处，您看怎么办，就差卖房了”。“卖吧，回来住西厢房”老先生打断她的话。“您这是什么意思，这公平吗?前后的大院几层的大正房，给我们住西厢房?”她看了老先生一眼连着说道:“也好，我把西厢房卖了变成现钱当用”。老先生仰着胡须笑起来说道:“你计划的太早了，不是赠与，卖房得钱的心思收起来吧”。“什么?老爷子，您没小脑萎缩吧，您几个儿子知道吗，我们是长子长门，虽说我没给您生个孙子，那也是一胎化政策的规定，再者说现在社会更重视女孩，国家法律都提出来了，保护妇女、儿童，爸爸您不是让人洗了脑吧，真是的，把您的长子当什么了?”“大嫂，先喝口水再说”牛犊爸爸给她端来茶水，她用手拦回，咽着吐沫，清着嗓音摆出继续长谈的架势。“爷爷、大伯咱们先吃吧，大妈神经是真乱了，像村里的护神河水滔滔不绝”牛犊烦的在地上转圈，母亲给他递了眼色，制止他少惹话头。牛犊沉默的坐近饭桌，大妈突然拍了他的后背，他吓了一跳，猛地站起差点把大妈带倒，伸手去扶，大妈开了口:“牛犊儿，你说个实话，你爷爷一天能看几个病人，挣多少钱，我要个一年的总数，让你大伯也明白明白，家产到底有多少，别一天到晚糊里糊涂的活着”。牛犊懵了，“我告诉你吧”，景老先生两眼如电，辐射过来，突然停住话头，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大儿媳妇前额舒展，眉眼散花，两腮殷红，口唇如赤。“你们先出去，我想清净会。”老先生额头上岑出汗珠，小儿子近前两步扶住，“爹，哪不舒服吗？”大儿子也慌了手脚，端来茶水。“爸爸，您把话说完那，千万别病了。病了我和您大儿子可伺候不了，我俩体格在这摆着那。您别抠门了，最好是请保姆。牛犊爸爸妈妈再能干，也架不住长年围着病人转。爸爸您已是风烛残年，就着脑子清醒，先把遗嘱立了，把钱分了吧……”“出去……你们都出去。”景老先生挥着右手，“走”，小儿子招呼着牛犊，牛犊拧着不动，大儿子给媳妇递着眼色，媳妇佯装不知，还要说什么，被拉了出去。东屋爷孙俩对面坐着，牛犊说：“爷爷，别生这么大的气，大伯大妈住两天就走了，跟他们动肝火，划不来。”说着递给爷爷毛巾，“擦擦汗吧。”景老先生没接，却吩咐到：“叫你大伯一个人进来。”“爸爸我也进去，”大儿媳妇就站在门外。“牛犊，让你大妈去西屋。”牛犊掀帘迎了出去。
景老先生已恢复常态，看着对面座位上的长子，呼吸匀畅，寿眉朗目，齿白唇正，不由地叹道:“儿子，你身体健硕，你媳妇还有三至七天的寿数……”“爹”，大儿子突地站起身，“爹，气糊涂了吧！别和她一般见识，等回北京，我好好说说她就是了……”“你们今天就走，让她爹妈见个活面，快给孙女打电话，回来越快越好……”“爹……爹，你说的当真？..”“当真，她已经走了相，走了样，后背没了影，一脸的回光返照。”“什么病？”大儿子急切地问着，“心衰。”“爹救她！”景老先生摇了头，大儿子扑过来抱住爹的腿哀求到，“爹，用咱们家的脏腑秘笈，……爹……”“晚了，不可逆地猝死。”“爹..”大儿子喊出声，猛地站起身说道：“爹，我不怕花钱，我们回北京，请著名的心血管专家救她，吃进口的药，输进口的药液，肯定有救。”景老先生无奈地说道：“儿子，别傻了，用药活三天，不用药活七天，不甘心就试试吧……！”
这顿饭，景老先生没有下箸，大儿子没拿筷子，小儿子、小儿媳妇见状，也没了胃口。大儿媳妇和牛犊吃了个足。景老先生说：“牛犊，明天开车送你大伯大妈回北京，别去挤火车了。”“爸爸，您想告诉我钱的总数吗？跟您大儿子说清楚就行了，还有，刚才不舒服，出冷汗是心疼钱了吧。您跟我们一起走吧，北京有很多病人等着您给他们瞧病哪。您大儿子的那位臀部生疮的领导，在您离京的第四天就去世了。当时在场的人都仰慕您的医术，一传十，十传百，有的是钱赚……”景老先生不等她说完，摇着手离开餐桌。
一眨眼，杨若水和汪洗尘夫妇在芦笛村生活将近一个多月，女房东早已从娘家归来，每日里蹭着地面，扬着脑袋，说着三七四六的话，杨若水在院中第一次见到心中就堵了铅，只见女房东聋拉着脸，最明显的是嘴角和眼角，杨若水淡然的笑着想走开，却被女房东叫住“租房的人别走，有话跟你说住进我们的房子就得服我们的管，老实点，没亏吃，不厚道瞎掰扯谎，手脚不干净我一天都不容..”女房东突然停住话打量着杨若水说道“咋没嫁出去，还是靠着仨俩的男人，现在哪有正经大闺女连猪狗都成双成对的，真难为你耍单..”
“若水..若水..”汪洗尘在叫可见她在屋中也听到了这段话，杨若水瞪深双眼，盯视着瘫在地上的女房东，她黑眼圈，黑嘴唇，黑耳轮，满脸的黝黑，有经验的中医，会一眼看出她肾亏。她是个瘫子，地上有铺垫，拉着垫蹭，偶尔站起来时两脚往外撇，拄着拐，站在租出去的房檐下叫喊，杨若水********心里安慰着自己不要和她计较，凉风吹拂着杨若水的脸颊，她转头进了屋。
这家人姓夏，与瞎字近音，所以村中人都喊他们瞎大哥，瞎大嫂子。杨若水、汪洗尘从不喊他大哥，只是称呼他师傅，称呼女房东大姐，免去姓氏，免去误会。师傅空闲下来前后院地窜，监督着租房人的一言一行。别小瞧一只眼，什么物什都看在眼里，随手抄走。杨若水心中暗叹，一只眼应该省着点使用，小心再累瞎了。
杨若水的炒菜香，引得大姐坐在灶台旁，吸着气，趁杨若水不注意，拿起铲子铲点尝了一口。杨若水厌恶地差点将铲子扔了，看着锅里的菜没了食欲。于是转念说道:“大姐拿碗去，这锅里的菜我全给你。”“瞎当家的，快拿碗来……”她颠着屁股朝前院喊着，师傅如同听了军令，眨眼之间一只碗伸了过来。杨若水假笑着全给盛上，“走吧，回去吃吧。”她轰着两口子，看着被架出去的背影，杨若水用碱水刷了铲子、锅，心里骂着，“咋又摊上这样的人家，比石榴村的大哥大嫂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第二天，杨若水炒菜前插了堂屋的门。师傅声嘶力竭地喊着：“干啥呢？以后别随便插门，我有里外溜达的习惯……”他抬起脚将门侧踹开，吸着口水跑到锅前，伸手掀开锅盖，整个脑袋扎进去嗅着菜香。杨若水将他拦开说道：“师傅，明天中午你别来了，菜炒熟了我给你们送过去。”“先把今天的给我吧。”杨若水二话没说，端起锅全扣在碗里。“慢着慢着，都掉地上了，杨若水别糟蹋东西。”杨若水当着他的面刷净了锅、铲。第三天中午杨若水一点动静都没有，师傅却拿着碗没好气地跑过来质问:“咋说话不算话，为啥不炒菜，骗谁呢……”“今天想吃清淡的，这味也挺香。”杨若水没有挑眼皮，馒头就着豆腐丝拌白菜心低头吃着。师傅又将头凑到近前，杨若水端起菜碗，挪了地。“明天炒，明天务必炒，我和老伴一个心眼地等着你送……别忘了。”杨若水觉得别扭，实在吃不下去，赌气地将半盘菜，半个馒头倒入垃圾袋。师傅跳了脚:“早知道你扔了，给我呀。杨若水你真不是过日子的人……”杨若水回了屋，插了门。她不想多看他一眼，她也发愁日复一日这日子怎么过。遇上没有廉耻的人家，真是挠头。第四天中午，杨若水爆炒着豆芽菜牛肉丝，大姐拄着拐杖，歪斜着进来，屁股垫扔在灶堂旁，屁股坐下来，瞟着锅里的菜，深呼吸着，扬头喊着:“瞎当家的，菜熟了，快过来。”杨若水见师傅一手一只碗耸着肩跑过来，对杨若水命令道:“不多要，两半碗。”一只眼流露着蛮横，杨若水被激怒，佯笑着说道:“下次吧，这次我还不够吃哪……”“一个女的吃这么多，真没见过……。”“不愿意给我们吧，找借口。昨天你就骗了我们，今天我老早地来等着，你还有啥说的?”大姐盯着锅里的菜，十分不满地埋怨着。看到杨若水没有行动，继续说道:“住着我的房子，脾气一点也不随和，没眼高低，跟岁数不匹配……”杨若水气红了脸，说道:“住你的房子是公平交易，没有义务巴结着供你们俩口子菜吃。”“吃你点菜是考验你会不会来事，我是房东，说轰你走，你就得走……”“哼！”杨若水鼻子里出了粗气，盖上锅盖，扬起脸说道:“你们遇上较真的了，轰我走，你们退给我双倍的房钱，回去仔细看看合同书的内容吧……”师傅的脸变得紫黑，拿碗的两手在颤抖，杨若水没拿眼瞧他，单单理会那只瞎眼是什么反应，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窗户闭了，心灵的感应能从缝隙中流溢出来吗？杨若水只看到丑陋的窟窿，褶皱的塌坑。“来，我给你们铲点。若水又拧又倔，别跟她斗气。”汪洗尘从对面屋中走出，笑着接过师傅手中的碗，师傅立刻改了颜面，端着碗，舌头裹挟着菜，渍渍着嘴。大姐扬起手中的拐杖，打翻了碗，骂道:“你真是属猪的，见了吃，舌头就吧唧，给脸不要的货。”师傅愣了片刻，随即将另一碗菜扣在地上，耸着肩膀，架着大姐，欲出堂屋，杨若水拦在前面，厉声问道:“凭什么糟蹋我的菜，说清楚点，谁是给脸不要的货……”汪洗尘两步跨到中间说道:“师傅、大姐，你们慢点走，小心摔倒，杨若水就这么个脾气，少招惹她……”“人事不知，里表不懂，杨若水你也就是沾了我不在家的光，放你住进来，我要是在家，一眼就看穿你不是个东西……”“你别骂人”杨若水躲闪站在中间的汪洗尘，追着说道:“我是个全可东西，会跳会蹦，比你们会看人，用双眼看……”两人都怔怔地站在那里，师傅架着大姐，杨若水阴着脸继续说道:“老死不相往来，今后师傅少来回地走溜，在我们眼前晃也不怕别人厌烦，还有房子在我租住期间，我们有充分的使用权……”“房子租给你这种人，我们认倒霉……”大姐挥着拐杖，汪洗尘着了急，朝杨若水喊着:“若水，快回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