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淇见公主走后面前的皇帝始终阴沉着脸,不说话也不动,就知道对方此时心里的怒火定然是无比旺盛。便将身子缩了再缩,巴不得隐起身形来,生怕被皇帝看到,平白做了出气筒。
只是偏偏不巧,苏延在此时看到了杨淇正微微扭动的身体,皱了皱眉,高声喝道:“杨淇!”
听到声音的杨淇惊吓之间险些跌倒在地,好在他反应灵敏,跌跌撞撞的来到苏延面前,跪地道:“奴婢在。”那声音饱含着恐惧,此时都已变了音调,在这空旷的大殿中显得尤为刺耳。
苏延看到杨淇如此,又好气又好笑,无奈问道:“朕看起来就那么像视人命如草芥,动辄就拿旁人出气的昏君吗。”
杨淇听了这话,心说陛下确实从未迁怒过旁人,只是今日这情况确实特殊,再者说伴君如伴虎,自己谨慎一点总没错。
“罢了,你去把廉貔叫来吧。”苏延见杨淇伏在地上半天不敢出声,看了更觉心烦,便不耐的挥了挥手让对方下去传旨。
自泰山封禅之后,苏延就把廉貔重新留在了身边,只因苏延做皇帝的时间越长,越是觉得自己身边可以信任的人却越少了。
闻听此言杨淇如蒙大赦,,快步走出大殿去传旨,这廉貔大人一向深得陛下欢心,如今廉大人来劝解好了陛下,陛下必定不会再生气,自己也可以轻松一下了。也正因着杨淇存了这样的心思,这此传旨的速度显得格外的快,刚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廉貔就被杨淇领到了苏延面前。
“陛下,廉大人到了。”杨淇带着廉貔进了门,便迫不及待的跪地禀奏。
“臣,廉貔参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廉貔恭恭敬敬的对着苏延行了一礼,继而抬头直视面前的帝王。君臣二人相顾无言,但是苏延却是看得出,廉貔定然是已经看破了自己的心事。他最喜欢的就是廉貔这一点,但他最怕的也是廉貔这一点。
“起来吧。”苏延示意廉貔上前几步,而后又对杨淇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待所有人都退出了殿中,苏延才放下心来。
廉貔见苏延神色略有舒展,便开口问道:“陛下此次叫臣前来,只怕是为了长公主的婚事吧。”
“嗬,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苏延先是愣了愣,半晌才苦笑着摇了摇头,“朕知道落儿倾心于慕清,无奈慕清无意于落儿。朕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要给落儿另寻他人。这顾一形容俊美,且会那神仙方术,对落儿来说当真是不二的人选,只是这孩子当真是不懂朕的心意啊。”
面前的帝王痛心疾首的模样看在廉貔眼中,多年来廉貔自认看破了帝王心事,只是皇帝为何如此偏爱碧落,廉貔始终是看不透,“陛下,恕臣直言,您为何如此坚信那顾一真就会什么神仙方术呢。”
“你也以为朕是个糊涂的?”苏延此时的声音冰冷彻骨,使面前的廉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臣不敢。”廉貔低头回应。
苏延冷哼一声,道:“且不说他在朕面前刷的那些小把戏是真是假,单就他竟真能准确算出朕何事能跟紫苏团聚,单就这一点本是,朕也愿信他。”
廉貔本是认定了这顾一是个骗子,只是如今看来此人还是当真有点本事的,既然陛下已然对此人深信不疑,那么自己也不好再开口劝谏,只得道:“父母之爱子,必先为其计长远。陛下苦心,长公主早晚会明白的。”
“朕自即位起便明白一个道理,身为帝王,凡事必定要做到绝情绝意,否则你身边之人便会仗着你的宠信一步一步想要吞噬你的皇位。所以朕对王宫大臣也好,对嫔妃皇嗣也罢,向来都是宠而不爱。但惟独落儿,落儿出生的那一年正是朕即位以来最为艰险的一年。对朕来说,那一年唯一让朕舒心的事便是她的诞生。”苏延说到这,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当年的情景,眼中饱含着苦涩的同时,嘴角却是浮起一抹微笑。
“当时朕是真的累了,可朕知道朕不能停下,否则淮南王和齐家的那帮人便会让朕死无葬身之地。落儿是朕二十几年盼来的第一个孩子,当时朕看着她,第一次放下了所有的戒备,这也是朕第一次发觉,这世上除了皇位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只不过朕因为这皇位都失去了。也就是那时,朕下定了决心,至少就这一次,让朕过一次普通人的生活,做一名普通父亲会为儿女做的事。落儿是朕唯一一个以普通父亲的身份养大的孩子,而其他皇子,朕都是以帝王的身份去看着他们长大的。”
“我只是想给自己的女儿所有最好的东西,可他为何偏偏都不愿要呢。”
苏延的这番话使廉貔心惊,他没想到长公主对陛下的意义竟然如此重大,而且话说到最后,陛下竟然用起了我字,足见陛下是真的将自己全部的父爱都给了长公主。“陛下,您为长公主殿下付出的确实很多,但是陛下您有没有想过,您所给的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是殿下想要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苏延听了廉貔的话竟是大怒,“朕送她万金做嫁妆,那是皇帝聘皇后才有的礼节,再说这全天下,有谁不想长生不老!这长生不老的机会,朕连皇后都没给,朕给了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财富,地位,长生不老之身她都有了,她还想要什么!”
廉貔被苏延突如其来的震怒吓了一跳,多年来他总是自以为读透了帝王心思,到了如今才发觉,自己其实只是自以为是。
一时间,殿中二人相对无言,殿中的空气仿佛都冷却下来,廉貔只觉寒冷彻骨,心中暗暗希望这一切早些结束。
“罢了,你下去吧。”过了一炷香的工夫,苏延终于开口让廉貔离开,“若是落儿问起,你就告诉她,此次无论谁来求情,朕的主意也不会改变。”
廉貔如蒙大赦,连忙谢恩离开。没想到自己离开长安五载,如今是当真与皇帝起了隔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