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虞思寐第二次来北平。
进了北平城,三人在惠誉宾馆安置下来,阿梨是个封建的妇人,一路上看到妇人小姐身穿开衩露胳膊的旗袍都感觉有些害臊。也难怪,在她年轻时那个时代是不太接受生长打扮过于惊艳的女人的,那时若是哪个女人想要出众夺目一点,也便是伤风败俗的。留洋的那阵儿,姑娘们穿的洋装、露肩的,可是比这普通的旗袍要精美的多。
虞思寐女扮男装穿梭在大街小巷寻找那家名为余味料理的料理店,她自己都不清楚此次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与其未来生活坎坎坷坷倒不如守在虞家宅子里平安度过余生。这个问题一年前上交辞职信时也问过自己,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放弃安逸的生活而去经历坎坷,如此折腾,到现在居无定所一事无成,她都无法给予自己一个正确的答复。
在北平六年对北平城熟悉得很,北平城里街道没有大的改变,倒是变得繁华了许多,这一折腾反倒有了点大上海的感觉。之前在北平求学到没有注意过这些。如今商铺门窗为了赶上时髦,处处贴满妖娆蛇蝎美人海报推销雪花膏和香烟,还有街道里黄金地段都开着一两家装着彩色灯光、大音响的歌舞厅;那里到了晚上灯光闪烁,各色人物混杂的消遣之处,歌舞厅门前立着舞会头牌画像,肤色白腻,一身粉色牡丹旗袍,肩上披着白色貂绒的披风,那长相老天眷顾得了一副天仙的脸又得引得多少人向她身上砸钱。
卷发舞女头戴廉价首饰,老远就可以闻到她们身上廉价浓郁香水味道。三两个穿着大红大紫的绣花旗袍,背靠在石柱上抽烟卷嗑瓜子,看到有哪个穿着西装领带、看相有钱的男士走过来,便搔首弄姿、卖弄风骚,说起话来媚意荡漾,别提有多骚情。看到虞思寐便拦下,各种狐媚妖气,偏偏觉得她是富家子弟,身上定有现大洋银票。
“先生,您走路累吗,到到我们那里歇歇脚,顺带着给您沏壶茶。“哎呦,您看您西装都脏了,到我那我帮您理一理。”
两个舞女拉拉扯扯,声音语调格外腻歪。招这架势平常男人哪招架得住,虞思寐再三推脱,她是女扮男装,简直无法忍受这矫情狐媚妖气,又难脱身。这些个妖媚能够生存下来,还就是凭借着当时男权主义的世道。
车夫拉着黄包车在面前停下,两个女人才脱了手,看她们的神情似乎对黄包车上的女士有些忌惮,又有些嫉妒。坐在黄包车上那位,唇口一抹朱砂唇,乌黑秀发云朵似的盘头,一匹湖蓝色水波纹的西洋绸子制作而成的旗袍穿在身上,立领银色烫边显得脖子细长气质不凡。一副高傲的神情,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尽管是说话也不与人对视的傲慢气质,妥妥的正中她这一身珠光宝气。这种贵妇人时时刻刻都很在意自己的仪态端庄,就连坐在黄包车上也是两手真丝手套交叉放在腿上,腰背也总挺得直直的,活脱像一个优雅风韵女子的雕像。身旁这两个和她比起来就是胭脂俗粉,哪怕是烫了个头发也更搭“东施效颦”这个词。
“这光天化日,你们两个泼皮户在这骚情,真不够害臊,人根本不想瞧你们两眼。”张口倒是打破了这优雅的“景致”。道起话来尖酸刻薄,身旁这两个胭脂俗粉摆明就是满脸的不服气。
“我们两个泼皮,倒是哪里比得上姐姐你啊。同时干这一行的,我们可没姐姐你命贵,捞上个军官做情儿(情妇)。”紧接着就是两个人摆着手里的花手绢子捂嘴嘲笑。那景致心里想必也恼的慌,赶忙吆喝着车夫赶路。“姐姐您当心着点,别改明摔着了就不值钱了。哈哈哈哈。”那两个“胭脂俗粉”最也是不饶人的主儿,看车缓缓逝去也不忘讽刺上一声过过嘴瘾。
看着这车驶远了两个人摇着手绢一顿咒骂:“有什么了不起的,长得再好看也只配给虞长官做情妇,别看她现在风光,等到正角儿发觉,准一枪崩了她。”“敢问两位小大姐,这虞长官是哪位。”穿红旗袍的女人摆了摆手上的手绢,脸上露出欣喜地神情。“这虞长官你都不知道,虞肇,可是这里的头号大人物,管他是不是在日本人手下干活,只要能坐上官太太,这辈子享清福了。”
这个虞长官是自己的大哥虞肇,果真和报纸上说的一模一样,如今在日本人手下当官发达,并且得知刚才坐黄包车上的那个女士名叫奂瑛,曾经在北平火红一时的花魁,也是虞肇的情妇。
给了两位胭脂俗粉一块现大洋,她们便收起刚才咄咄逼人的嘴脸,说起话来柔声细语并且满言风骚。只是为了问路方便也算是结识两个朋友,根据她们的指引,虞思寐寻找到那家叫做“余味料理”的日本料理店。一路上经过自己的大学,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相比院内也是安静祥和,毕竟这高高的旗杆上升上蓝红白美国国旗,就算整个北平被日本人夷为平地,这个校园中也是万般祥和、无人敢去打扰那片可贵的宁静。顿时整个学校仿佛是一座孤岛,当年在学校中工作还没有太多感觉到安宁的可贵,如今想来,这大概是一片桃花源般的“圣地”。
远远闻到花香,拐弯处那条大街黄金地段三角口正对着一家日本风格的料理店,那花香是从料理店店门两旁矮矮的樱花树散发出来的芬芳。天暖和了,现在是三月下旬,正是樱花开放的时节。莫嫌那两棵樱花树少,倒是能在饭店引来不少客人前来用餐。那樱花花瓣朵朵绽放,花瓣漂浮在风中趁着阳光抚平前些日子寒冷冬天的感伤,也许一夜之间它们会全部落地,只剩下绿色的枝叶,干净利落,不留遗憾、不留牵挂。
料理店木牌上用日语写着味味料理(余味料理)。走进屋内,一个身穿和服的老板娘热情小碎步迎客,说着一口不流利的中国话:先生欢迎光临,您一个人吗,您想吃些什么,我们这里有正宗的寿司和各种料理,味道一定会让您满意的。老板娘看样子是一个正正宗宗的日本妇女,说起话行为动作礼数让她想起留洋时的一位日本友人。
“一斤酸汤饺子,半斤三鲜半斤虾肉”
“这位客人是想要用一些料理啊,您有口福了,我带您到一个好的房间,您休息慢用。”
老板娘将她引向二楼一间榻榻米,南面开窗可以看到楼下风景。她对外试探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关紧窗户和门,非常谨慎。
两人互对暗号,暗号核实后便安全找到了组织。
“太好了,我们等了一个星期都在等你,平安就好。我叫安歌,是情报员,负责情报发送与接收还有破译电报。这个料理店里的伙计都是咱们的人,安全可靠。”
“你好,我叫虞思寐,家乡在昆明,你们久等了。信中说你们需要我的专业知识。”一位伙计端着盘子进来。“这是白羽翾,我们的狙击手,主要负责备战。还有一位被派去东三省,电报两周后会被调回来调查这里的情况,你们两个同行,他念过生物学和医学。”
安歌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纸袋,里边是关于北平的现状和军官队伍具体情况,还有一张红纸刺杀名单,上面标注的全部是北平日本军官名字,上边竟然有虞肇。
“这个名单是白羽翾写的,父母死于南京大屠杀,他对日本人恨之入骨。所以他加入我们的救国队伍,为了报仇也是为了救国。”安歌在桌子上排列出一张张照片,“这个是这里的日本总指挥:野择一武,这个是部队指挥:松本正五郎。还有这个”安歌指着虞肇的照片,“这个是虞肇,全北平最大的汉奸,曾协助日本人强杀爱国人士,人人得而诛之。”
虞思寐离开了料理店。她告诉安歌,虞肇是自己的长兄,亲哥哥,而她不会因为亲情而去包庇自己长兄所犯下的滔天罪行。此刻她必须到虞肇身边处理家中一些琐事,而且她断定虞肇一定知道自己的姐姐虞静姝的下落,当初虞静姝嫁给的是长官长子,而听阿梨讲虞静姝最后一封来信说的是长官长子婚前离家未归。如今日本人侵华,虞肇又是日本人手下的第一大汉奸。自小家中长兄长姐情谊最为深厚,虞肇得势定会护亲妹周全。也许两人保持着密切联系。
父亲临终前说过,有什么疑问或者事情寻找到虞静姝方能解答,然而张管家离家之前话里有话。“虞老爷留下的金山银山,二小姐可别辜负了。”那半张图纸的另一半大概就是那“金山银山”的去处。否则偌大的虞家当行仅仅只有那么少的家产,这不切合实际。并且父亲的去世隐藏着多重问题,托徐筱生前遗愿找到徐大戏将玫瑰胸针和信归还于他······她需要时间去证明,去寻找。然而当下实时紧张,只有两个星期时间供她去思索,两个星期以后孰是孰非,都不该再去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