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宫之内,冷霜阁,阁冷起霜,因而得名。
阁内正殿,四支蟠龙金柱上泛起一层冰霜,令这四条霜龙起了生色,若不细看,倒真像蟠龙蛰伏。
为首一位年迈老者,他面容清癯,一捋白髯垂于胸前,两只手钻在袖子当中,闭目不语。
老者座下置着一顶大炉,了了青烟缓缓冒起,一入冷霜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化作一团香气。
四张盘纹太师椅上坐着四个人,其中便有初心堂堂主周难,他微微一叹,呼出一口雾气道:“怎么就会是穷奇呢?”
周难身旁的中年人被他逗得一笑,笑道:“不易师弟,你问谁呢?”
周难白他一眼道:“问我自己,行了吧?”
“其实也不怪周难师弟,谁会想到穷奇会跑出来,这东西必出大凶之地,喜火惧寒,又称地火兽。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怎么就会是穷奇呢?”坐在周难对面的白发中年人不解道。他束起白发,露出一张谜诡的脸。说他谜诡,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始终闭合着,眼皮与脸是同一个颜色,仿佛很久都不曾睁开过。
周难身旁的人说道:“穷奇也好,富奇也罢,此次除妖我云心堂伤了二十二个弟子,连我的儿子齐冲也被穷奇把胸口掏了个洞,这一切都要怪你,你身为他们的师叔,本该身先士卒,调查清了再派弟子去除妖。飞霜师兄将此重任交于你,你便是如此做的吗?”这人拍着肚子,挺起臃肿的身躯,十分蛮横。
“我。。”周难本想辩解,但他想了想还是重叹一声,低头不语。
“好了暮云,周难师弟知道错了,如果换作你,你会认为云宫之地会有穷奇吗?”白发中年人劝解道。
暮云真人冷哼一声,他道:“至少我会先挡在弟子面前。不过怜星师兄,你也莫要说风凉话,你十心堂乃我门重中之重,此等险事自然轮不到你们。而初心堂弟子羸弱,到底出头的不还是我云心堂。”
怜星真人面色一紧,仿佛如鲠在喉,他重重的一拍扶手道:“暮云师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十心堂弟子难道是贪生怕死之辈吗?数月前,我十心堂弟子大战血炼宗大长老炼血河,难道不比对付穷奇凶险?有本事换你的徒弟上去试试,怕是以后就没了云心堂吧?”
“不一定,血炼宗虽是邪派五宗之一,可其自血炼娘娘失踪后,全门上下一盘散沙,唯一能撑得起门面的不过一个炼血河。若是换我云心堂弟子,也许也能一战!”
“笑话,你的意思是云心堂弟子要胜过十心堂的弟子喽?齐胖子,你莫要把我当成周难师弟那般软弱,我怜星可不是好欺负的。”怜星真人冷嘲一句,轻轻摊开手,手心中祭出一把白光长剑,剑身被白光缠绕犹如玉柱。
暮云真人身材较胖,十分忌讳这个词,又因修为不足以变幻全身,是以面是中年人的面,身却是臃老之身。他勃然怒道:“王可怜!我便等你这番话呢!听闻你将太素玄法修炼至第七层了,师弟不才也侥幸到了第七层,不如咱俩试试?”
“怕你不成?”
“啪!”“啪!”“啪!”
冷霜阁的大殿之上落针可闻,一切源于那三声掌鸣。
坐于殿首的老者眯着眼睛,笑着鼓掌三下,他望着怜星真人与暮云真人,笑道:“好本事,当真是好本事。周不难,齐胖子,王可怜,好名字,真是好名字。”
久久不语的美妇人嗤笑一声,半开朱唇微道:“下一个是不是该我林寡妇了,还是老杂毛?”美妇人一指殿首的老者。
老者笑道:“冰语师妹,唤我飞霜老杂毛并无不可,你却莫要再提伤心事。”
“哼,伤什么心,哪抵得过现在伤心。”冰语真人双眸一润,嘴角微皱,瞧了一眼屋顶,微叹道:“我们几个加起来都快三千岁了,还在为一些小事吵闹,你们真拿彼此当师兄弟了吗?”
暮云真人冷笑道:“犬子重伤在床,此乃小事?”
冰语真人听后身子一颤,剥下左肩轻纱羽衣,冰肌玉骨,胸口处一点梅花。她幽幽道:“二百多年前,我们还是十心堂弟子时,暮云师兄年少有为,独战碧幽宗宗主若千狂,被若千狂困于囚山三日三夜,是师妹不顾他人所阻,投身于若千狂大阵之中,以纤弱胸膛挡下若千狂本命法宝‘千蝎’。当时师妹只有半口气在,问一句,此伤犹比贵公子?”
“这。。”暮云真人面色一红,别过头去不语,双手将太师椅捏的咯咯作响。
“暮云师兄,你怎么不说了?”冰语真人问了一句,见暮云真人不语,又顿了一顿说道:“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掌门师兄闭关不出,飞霜师兄虽为代掌门,可您又露过几次面?十心堂与云心堂明为师兄弟暗为对手,彼此间争执不断。周难师弟心性胆小,凡事也只是顺从,门内连个主事的都没有。你们看看,这便是正派执牛耳吗?这便是屹立神州两千载的云宫吗?”
飞霜不语,怜星不语,暮云不语,周难自是不语。冰语真人环视众人,怒道:“你们这些男人不主事,那我这个女人便主事,周难!”
“啊?”周难匆忙答了一句。
“你带几位弟子下山彻查凶兽穷奇一事,能抓活的抓活的,抓不了便一剑杀了。”
周难抱拳苦笑一声道:“是,师姐。”
“暮云!”
暮云真人怵然道:“啊?有我何事?”
“稍后唤几个小童来我冰心堂,我予你三枚七脉雪丹,化水后喂给你那二十几个废物徒弟,就是死了我也给你拉回来。治好了你的宝贝徒弟后,你给我把你的云心堂洗刷干净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儿子在门内作威作福,我的多少女弟子受他欺负,你真当我是吃素的吗?我的脾气你是知晓的,我不介意代你管教管教。”
“这个混账东西!”暮云真人气道。
冰语真人将头转向怜星真人,淡淡道:“你的十心堂弟子很宝贝吗?当年我们在十心堂时,哪天不与邪派一战?如今居然被一个小小的血炼宗长老打到自己家门口来,何来我派威仪?给我打,狠狠的打!”
怜星真人苦笑一声道:“是是是,都听师妹的,都听你的还不成?”
飞霜真人见冰语真人如此雷厉风行,欣然一笑,刚欲开口道:“师妹。。”
“还有你,你这个老杂毛,整日闭关见不得你半个人影,究竟你是代掌门还是我是?门中弟子糟粕甚多,是时候剔除了。我云宫原本十年一比的‘云台仙会’有多久未开了?开!马上给我开!”
飞霜真人苦道:“开开开,我着手准备还不成嘛,只是这奖励原本是由掌门师兄而定,自他闭关多年已无人操持,是不是等。。”
冰语真人凤眼一瞪道:“等?等什么等!我们每人出一件宝贝即可,我就将我的‘轮转珠’拿出来,谁若赢了首甲,我便赐予他!”
冷霜阁内顿时一静,阁上屋顶的瓦片擦动亦可听闻。恰好一道寒风从门外吹进,冷得几人微微一哆嗦。
“万万不可!”众人同时说道,暮云真人言道:“师妹,你能被‘千蝎’所伤而不死,还不是靠它,此等至宝乃是鸿云祖师所传,甚为珍贵啊!”
冰语真人闻言缓缓站起身来,许了好久才道:“此物能激起我云宫弟子好胜之心,亦可!”
风过,人走,直到香炉烧尽檀香。白小羽躺在屋顶上望着星空,这一夜,星稀月明,本该是忧愁的一夜,可他却一直在笑。
从白小羽进入云宫那一刻,他从未有如今这般喜悦,“轮转珠”的消息始终在他耳旁回荡。
“倾珏,等我拿了轮转珠,我便倒流时光去寻你,那一剑我不会刺下,大不了与你一同死。”
幽魂闭月,伤心的人望着伤心的月,伤心人叹幽魂落,伤心月叹为何要闭着我。
不日,周嫣儿蹑手蹑脚的走到一扇门前,她一挥手,令跟在她身后的人停下脚步。她回过头小声道:“这次一定要捉弄到白小羽,你们不许碍手碍脚的,就在门外等着。”
沉河苦笑道:“师妹,二百三十一次了,你再失败的话,我们可不陪你这般捉弄人了。”
周嫣儿甜甜一笑,两个酒窝刻在腮红处,她笑道:“这次一定成功,看我借来了什么?”周嫣儿说着一摊手,竟是一只小小的玉笛。
沉河一把扣住周嫣儿的手,急道:“这可是师娘送师父的定情信物,痴心笛。闻声后便会着迷于吹笛人,此乃迷情之物。师妹,当真是你借来的?”
周嫣儿面色一羞,嗔道:“当然是我借来的,难不成还是我偷来的。”
沉河摇摇头道:“我觉得还真是你偷的,不行,快把痴心笛给我,被师父发现定然挨罚。”
“晚了!”周嫣儿一把推开房门,玉足轻旋便进了大屋,执痴心笛操五律,一阵说是刺耳又格外好听的笛音响起。
“呀!”周嫣儿手一滑,痴心笛掉在青砖之上,碰撞声惊醒了着迷的人。
房间内整整齐齐,显然白小羽十分喜爱整洁,三两件白衫挂在衣架之上,那柄被粗布包裹的剑静静的依靠在衣架旁,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简单。
而唯一格格不入的或许是坐在棋盘前的尊世安了,他目光有些呆滞,抬起的手指间夹着一枚黑子,许未落下,瞧着周嫣儿有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