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石头砸死他,砸死他!”林子里一群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们用力向前丢着石子儿,一边丢,一边跑,一边喊:“快抓住他,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前方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没命的向前奔跑着,怀里抱着一摞书。少年虽比同龄的孩子高出许多,但是却生的一副文弱模样。显是平时喜静不喜动,此刻怀里又抱着书,越跑越喘,却见身后的人越迫越近,不免越来越心惊。
白衣少年刚跑出林子,一步不慎,便重重绊倒,身后的少年马上将他团团围住。领头的喘着粗气,大声斥责道:“你说,你是不是偷了阿亮的书。”一边说,一边用石子儿重重的掷向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死抱着一摞书,埋起头,想躲闪石子儿,却被敲在了后脑勺上。“哎呦!我没偷,我没偷!”
领头的不依不饶,道:“还敢胡说,你怀里抱的是谁的?”
白衣少年昂起头,道:“这是娘亲给我买的!”
领头的大声道:“你撒谎,你是胡人,怎么会认得字?!”
白衣少年不服气,想要站起身来,却又不敢,道:“胡人怎么了,谁说我不认得字!我不但认得,还比你认得多!你敢比比么?”
领头的少年平时便不喜读书,听他说要比试,心里倒有些发虚,一时不知所措。边上的一个小胖孩插上一句道:“老大,别听他的,我阿爹说了,说了叫非我族类,其心……其心……其心必异,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领头的少年一喜,道:“对,他非我族类,肯定是他偷的书!把书拿回来!”说着便要伸手去抢。
白衣少年见他来抢书,更是死死抱住,却又没他力气大,又怕撕坏了书籍,张开嘴咬在他的手背上。
领头的少年“哇”的喊叫一声,跳了出去,挤出了几滴眼泪,手捂着手背,道:“你敢咬我,果然是胡人,弟兄们,打他!”
一群孩子便把他围在圈子里,不住的拳打脚踢,白衣少年也不敢反抗,抱着书,埋着头,咬着牙一声不吭!
“啊!呀呀呀呀!”林子里传出一阵叫喊声,就像是戏台上黑脸的张飞。孩子们一时好奇,纷纷停下手脚,向林子张望,只见一只大黑狗突然冲出来,汪汪狂吠,身后一个光着脚,一头红发的大脸怪人拿着长棍紧紧跟随。
这一群孩子见着情形,都是吓坏了,首先缓过神来的大叫一声:“闹鬼啊,快跑啊!”一群孩子便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四散逃开。转眼间就只剩下白衣少年一个人。
少年微微抬起眼皮,此时他脸上已经有些青肿,看见面前的大脸红发怪人,和他身旁的一只黑色巨犬,一下想起了书里写的修罗恶鬼,不禁瑟瑟发抖,心里想着只怕今天一定是这恶鬼的晚餐了,想想家里的父亲,娘亲,妹妹,“哇”的一声大哭出来,脸上眼泪鼻涕横流。
哭了一会,不见恶鬼来吃他,便有鼓足勇气看了一眼,却见一张如自己般童稚的面庞出现在眼前,虽是红头发,却并不怕人,他身边的大黑狗,老老实实的坐在地上,吐着舌头,哈哈的喘气。
白衣少年不由得一愣。红发少年却哈哈大笑起来,一时仰着身子,一时俯着腰,直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红发少年先开口了:“你这人真怪,他们这般打你,也不见你哭,见到我你哭什么!”
白衣少年见他口吐人言,手里还拿着个大花脸面具,顿时明白过来,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红发少年接着道:“还真是有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白衣少年道:“刚才,还道你是鬼,要来吃了我呢!怎会不害怕!”
红发少年摆弄一下手里的面具,道:“我个子还没你高,怎么吃你!”
白衣少年,站直身体,比了比,道:“还真是!”
红发少年道:“他们为什么打你啊?”
白衣少年:“他们因我是胡人,便诬赖我偷书!”
红发少年脸色突然兴奋:“你是胡人?太好了,我也是胡人!我是羯族富勒,你呢?”
白衣少年,道:“我叫洛乌,是鲜卑族。”
“太好了,太好了,我讨厌和那些汉人在一起,以后咱俩便是好朋友!这是黑鹏,最棒的猎獒,不咬人,你摸摸看!”富勒说着向身边的黑狗努了努嘴。
洛乌想了想,伸出手,又腼腆的缩回去了,道:“还是算了吧!”
俩个孩子年龄相仿,言语投机,越聊越起劲儿,不知不觉天色渐晚。
洛乌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到我家去坐坐吧,我很少有朋友,父母一定很喜欢你。”
富勒心中高兴,道:“好啊,好啊,我还没去过别人家里!今天就去你那儿耍耍。你家在哪?”
洛乌道:“就在城边,离这不远,进了西城门就到了。”
“要进城啊?那还是算了吧,我跟那些汉人处不来的,见了面就要打架,平时我们一直住在山上,明天你散了学还来这吧。”
洛乌有些失望,道:“那…好吧,明天说定了,不见不散!”
“恩,不见不散!”
洛乌伸出小拇指,做弯曲状。富勒有些不解,挠挠头,问:“做什么?”
“拉钩啊,拉了一下,就表示这事做定了,不做是小狗!”
富勒“哦”了一声,也伸出小拇指,跟洛乌勾在一起。转过脸,对着大黑狗,道:“听见了么,黑鹏,明天不到,我就变成你了!”
说着两人笑作一团。
年少的时光总过得飞快,两人时不时就聚到一起,小树林,小河边,谈天说地,追逐打闹。洛乌性格柔弱,经常被人欺负,富勒若是看出端倪,便吵着要替他出头。富勒虽说身体结实,但双拳难敌四手,总是败多胜少。
每逢富勒鼻青脸肿,便大呼过瘾,兄弟两人,嘻嘻笑笑,也不觉得很疼了。
这天两人玩耍的累了,便躺在小溪边的青草地上,望着天上的白云发着呆。
洛乌长叹了口气,道:“我要是能像天上的白云该多好,随着风飘,去哪都没人管。”
富勒嘴里嚼着根草,道:“这有何难,改日我便做个大风筝,把你绑在上面,放着飞,哈哈!”
“富勒,你每日都是如此开心,我若是能如你这般也是很好的。”
“你有什么烦心事,说来听听,那些混账汉人又欺负你了?咱兄弟俩去报仇!”
“倒不是我,我父亲这几日心烦意乱,我偷偷听到他与母亲讲,是因为我家城外的几亩水田被潘老爷瞧中了,非要用他家旱田来换,我爷爷不允,这几日便总有人****滋事,半月前,我大伯还被打伤了腿!”
“真是岂有此理,这不是强盗么?你们这日子过得凭的叫人生气!又不打,又不闹,干脆也搬到山上来,离那些汉人远远的。”
“我家来着青州几代经营才积下这些房屋田产,我等如何能视之不甚惜,弃之如蔽履。”
“你少来这文绉绉的,他们不来,你来如何,也可以带上你妹妹洛容。”说着不知心里想些什么,竟坏坏的笑起来。
“我也不行,我还要读书,长大要考官,若是做了官,再不要有什么汉人、胡人之分。”
“别做梦了!”富勒打断他,“汉人就是汉人,羯人就是羯人,你鲜卑人就是鲜卑人,永远也不会一样”富勒想了想,又道:“我跟你想的就不一样,我长大了要去西边,很远很远的西边,找我们羯人的大胡天,求他教我武艺,回来把汉人统统赶走”
“大胡天?他在哪?有多远?”洛乌第一次听富勒提起也是充满了好奇。
“听族里的长辈说,他好像在什么天王山里,特别远,我想应该会有一万个你家到这那么远!”
“那真的是很远,一路危险,你还是别去了!”洛乌不自觉流露出对这个唯一朋友的关心。
“不去?不去也行啊!把你妹妹嫁给我,我就打死也不走了。哈哈哈”
“好啊你!竟然偷偷惦记洛容,看我不收拾你!”
说着二人便闹作一团,欢声笑语,童趣横生。
两人闹得累了,富勒又一本正经的说道:“今日是我们羯族的拜火节,天黑后,你和洛容一起来玩吧,可热闹了。”
“好哇!太阳落山时,咱们还在这见,一起上山去!”
“别忘了带洛容,一言为定啊!”富勒赶忙补充到。
两人分别后,富勒闲晃了一圈,觉得闷了,索性也不回家了,便在此处等着,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富勒梦见,自己去西边的群山,见了人人口中的大胡天,习得一身盖世神功,高头大马的回到青州,迎娶了洛容。也梦见了长大的洛乌,一撮八字胡,带着滑稽的官帽,满口官话,一张嘴自己就忍不住要笑。洛乌带着胡兵轰走了全城的汉人,富勒想想自己以后也能住在城里了,不禁笑出声来。
这一笑,美梦醒了,富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发现天已经黑了,洛乌还不见来。
“可恶,忘记拉钩了,要不洛乌现下都变成小狗了。”富勒又等了一会,还不见人影。
“哎!劳烦我亲自去找他吧!”富勒向着城市的灯火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