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将亮未亮,勒德城的人已经早早起来,不是为了做生意、讨生活,他们齐刷刷的赶往一个地点,西边角的黄土岗,因为今天在这里勒德城的刺史要被开刀问斩。
此时关墨为也已经醒了,他从青冢后面柴房的竹床上一下子坐起来,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趴在桌上休息的玉儿也突然被惊醒。昨天她特地打了水给关墨为沐浴,并在青冢的住持师太那里偷了几株上好的香,这香本来是留着给有钱人来施舍的时候用的。那时玉儿静静的等在柴房门口,听里面哗啦哗啦的水响,她担心关墨为会不会自己脱衣沐浴,等到关墨为叫她,她进去看时,发现屋内依旧整齐,水虽然变得浑浊,不过几乎没有撒在外面,关墨为面带忧郁,但是精神抖擞,尤其是那条油量的辫子,正是那年玉儿偷偷看他时的那条。玉儿看着干净的地面和修整完毕的关墨为,心里有些微的失落,不过也没有说什么。默默的把香点上,端着水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关墨为已经在床上躺着了,面冲里,背冲外,玉儿给他扎的发带醒目的扎在辫子上,只是打的结不一样。
关墨为走到门口,打开门,深深的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往外迈出几步,透过云缝射进来的几缕阳光映照在他身上,玉儿有些目眩,她急忙走上前,轻声但急切的对关墨为说:“如果公子...请公子务必一定要回来青冢找玉儿。”关墨为回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玉儿一下,突然凑上前,轻轻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说:“如果过了今天我依然活着,我就要隐姓埋名,我就要拜师学艺,但是不论怎样,我一定会先回来找你。”说完一扭身走向昨天的后墙墙缝,在竹林间一闪,消失了。被关墨为亲吻之后,玉儿好像落入自己的阵法一样,辨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左右上下,等她回过神,已经看不见关墨为了,他又走了,玉儿一行泪又落下来。
关墨为低着头,跟着越来越多的人群往西北角涌动,他发现人们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悲伤,许多人甚至还兴高采烈,像过节一样,在人群里,他们找着许久没有联系的朋友,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不过更多的还是议论关山望被斩的罪名,听到他们的议论,关墨为才知道原来刺史府的告示只是说今天行刑,至于罪名,还没有说明。为什么呢?关墨为心想,一定是还没有罗织好构陷我父亲的罪名。
这样的人群很是奇怪,平时很少见到不同的人会走到一起,更不要说他们会在一起交流,关墨为紧紧跟着他前面的一伙人,这一伙人里面有书生、掌柜、伙计、马贩子、屠夫、等等,他们热烈的讨论着,忘记了自己身上的服饰所代表的身份。
屠夫说:“有个客人告诉我了,关山望私自贩运军马,所以才被抓的。”
马贩子说:“算了吧,军马还用私自贩卖,现在都不打仗了,我那里就有几匹上好的军马,你要给得起钱,我马上给你牵过来。”
掌柜说:“就算私自贩军马,也不是砍头的罪。“
伙计说:“我听来往的客人说,京城里这一阵子出了好几次强盗事件,八成是刺史化妆干的。”
一伙人不屑的摇头摆手。书生说:“如果是杀头,并且是满门的抄斩,在我天宝一朝,只能是通敌谋反。”
掌柜问:“通什么敌?哪有敌?”
书生一下子被问住,有点不好意思,“敌人,当然还没有曝露,曝露了就被消灭了,你看不是有军队在城外吗?”
一伙人吵嚷着往前走,不经意间已经到了黄土岗,虽然天气尚早,但是人已经稀稀落落的围成一圈,圈里面有持刀的士兵在维持秩序,关墨为站在人群的夹缝里往里观看,黄土岗上已经架设了行刑的台子,台子旁边还有装饰尊严的两把座椅,后面分别有两名士兵打着遮阳伞,不过座位上并没人。这时一边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那边的士兵也开始大声的吆喝,让人群不要挤。关墨为顺着骚动的声音望去,心里一紧,眼泪就要涌上来,那边五花大绑过来的人就是曾经和他朝夕相处的刺史府的上上下下,走在最前面的就是他的父亲,关山望。
此时关山望已经被剥去官府,只穿着脏兮兮的白色囚衣,脚步蹒跚,被士兵拉着前行,他目光呆滞,关墨为已经看不出曾经堂堂威仪的父亲大人的样子。他不禁往前走了两步,虽然相隔甚远,但是他又觉得往前多走几步就可以伸手触摸自己的父亲。不经意间他已经来到人群的前排,距离士兵还有几步之遥。
他前面的士兵左顾右盼,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目光呆滞,缓步向前的年轻人,这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来一名校官,精瘦身材,脸色黝黑,手持一把短棍,几步走到关墨为身前,大喝一声,“什么人,乱闯刑场,有没有规矩。”手一扬,一棍扫在关墨为的肩上,关墨为肩膀一痛,心中更生绝望,觉得此时就要奔向关山望,和自己的父亲死在一起。他猛地往前迈出一步,那名校官勃然大怒,伸棒一捅,直直的捅在关墨为的嘴上,牙齿一阵松动,钻心的疼痛。他捂着嘴一下子倒在地上,后面的人不管,看见前面有个缝,立马有个人挤进来,倒在地上的关墨为情急之下只好往后蹭,人群不断挤占他的位置,他之后不断在地上后蹭,等到再也没有人往前拥挤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人墙外面了。
关墨为躺在地上,看着蓝天上白云朵朵飘过,想起父亲的容貌,想起与刺史府老仆的玩笑,想起事发时左眼下有疤的将军,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玉儿,他知道玉儿一定在等着他回去。关墨为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擦擦口里的鲜血,心里狠狠地发了一个毒誓,我一定要报仇。
突然,身后一只手把他牢牢抓住,正呼喊间,感觉嘴里被一团莫可名状的东西堵住,将好像坐在马上疾驰,口内被风堵住,无法出声一般。关墨为被这人背着,极速前行,那人好像用一股力量托着他,虽然他在那人的后背,感觉却是在空中漂浮一般。关墨为一路晕头转向,等他清醒过来,他已被那人放在一席土炕之上,关墨为仔细打量,他认识这个地方,这里正是李壮的家,他再看掳掠他来此地的人,他也认识,正是昨天解救他和玉儿的那名老人。
“关公子,”老人面露慈祥,温柔的对他说:“我叫程铁城,是你父亲关山望的朋友。”
关墨为一时没有转过弯来,思索片刻,好像突然醒悟,猛地上前拽着程铁城的衣襟说:“我认识你的,你会功夫,你会法术,你快去救我的父亲,他就在黄土岗法场,再过一会儿就要被砍头了。”
程铁城使劲按住他并对他说:“我知道,我去过那里,不是我不愿救,这勒德城理高手众多,我去了只是多搭上一条性命。”
听完程铁城的话,关墨为渐渐冷静下来,不在说话,只是暗暗啜泣。
程铁城看他冷静下来,坐在他旁边说:“这里情况复杂的很,我也是刚刚到这里,很多事情还不是特别了解,当前首先把你带出城去,待在这里太危险。”
关墨为抬头看着程铁城说:“可以,不过我要先去见一个人。”
玉儿跪在香前,心内不住祷告,她后悔没有跟师太学一点平时所念的经,此时情急,也不知道该如何抒发心里焦虑,只是口中念念有词,其实说的什么自己也不知道。正当她心乱如麻之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口站的是关墨为,玉儿身体颤抖一下,冲上去紧紧包住关墨为,生怕一松手他就消失不见。关墨为任由她抱住自己,过一会儿才轻轻对她说:“玉儿姑娘,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关墨为把程铁城介绍给玉儿,玉儿也施礼报了自己的名字,三个人坐到屋里来,程铁城简单说起自己的情况,并表明马上带关墨为离开勒德城。听到这里,玉儿关切的看着关墨为,关墨为点点头,表示同意。玉儿咬牙低头思考一番,抬头对关墨为说:“如果公子不嫌弃,玉儿愿伴随公子左右。”
听到这句话,关墨为转过头望着程铁城,程铁城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只是看玉儿不像是会法术之人,点头同意:“你们整理一下行囊,我去预备路上应用之物,再看一下出城的路线,晚上我来此接你。”说完也不等他们俩个搭话,径直打开门,两个人再看时,已经没有程铁城的影子了。
玉儿看着关墨为,轻声说句:“关公子。”关墨为挥手止住她说:“从今天起,关墨为已经死了,这里只有一个叫花子,他叫薛玉。”
玉儿没有去想他为什么要叫薛玉,心里只是砰砰乱跳,“如果他不是公子而只是一个叫花子,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去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