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各怀心事
砖砖娘回到家的时候,砖砖正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打盹。
她原以为,后晌不用去上学,可以漫山遍野地疯玩。但是她在母亲出去的那会工夫跑到巷子里转了一圈,结果一个玩伴也没看见,净剩下一些半大不小还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在巷子里的土堆上爬来爬去。
她嫌弃他们小,不想和他们玩——再怎么说,我砖砖也是认识“大”字的人了,是上过村里小学的人啊。
砖砖估摸着和她一样年纪的玩伴都吃过晌午饭,跑到学校去了。
想到这里,她就内心一片索然无味,很不情愿地拖着双腿回到了家。
一回到家,砖砖就老实了,没有了刚才在巷子里的那股吊儿郎当的气质。她悄悄地坐在树下的石头上,脑瓜子看看这里,瞄瞄那里,也没发现一个能引起她兴趣的事情来。
在这中间,砖砖的奶奶推开了窗户,问砖砖:“三妮儿,你不午睡会,杵在树下干啥呐?”
“奶——我不瞌睡啊!”砖砖嘟着嘴回答。
砖砖奶奶也不再搭理她,嘴巴里还是不知道嘟囔着什么,缩了脑袋回去。
索然无味,继续索然无味。砖砖坐的都开始点盹了,也没想出个什么好玩法来打发时间。
就在她迷瞪之际,砖砖娘推了篱笆门进来,她没防备砖砖在院子的树下坐着,一看见砖砖,脑袋一低,赶紧把脑袋边耷拉下来的一缕头发抿到了脑后,一副不自在的表情钻进了东屋里。
砖砖觉得娘的气色似乎不太好,不像刚才出去时候的样子。于是,她竖起耳朵想听听东屋里的动静,可是什么也没听到。
而此时,砖砖娘斜靠在东屋的炕上,心事重重。
她没想到今天村长会做出如此的荒唐举动来。
按理说,腿一岔开生了好几个孩子的砖砖娘对男女之间的事早已经看透,被村长吃个豆腐也不吃亏。
村长的名声,砖砖娘还是知道那么一点。就是村长整天不着家,老住在大队队部,砖砖娘也听说,深更半夜老有黑色的影子摸摸索索进了村大队,一进去,大队队部就黑了灯。
那里面做啥事,砖砖娘心知肚明。她没想到,这个事终究还是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自己也是主动跑到了村大队队部的。
不对,我是白天去的,我可不是晚上偷摸的。
也不对,我是去请假的,我又不是去干别的见不得人的坏事的。
砖砖娘意欲把自己和村长张广财之间,画出一道清晰的界限来,以免好事的村里人乱嚼舌头。
但是,她发现这样的努力几乎徒劳。
村里人都去上工了,应该没人发现。
被这样的理由安慰着,砖砖娘才慢慢不像刚出大队队部的慌乱和紧张。
现在,坐在自家的炕头,她已经平复了很多,此时,她不再因为被张广财吃了豆腐而耿耿于怀,也不再顾忌自己在村里的名声,反而是害怕没吃到豆腐还被自己打了一巴掌的张广财会给郭保山穿小鞋。
“看村长昨个黑夜,为找砖砖,费的是啥劲?眼睛都熬红了!”
“咋啦?他是村长,帮村民个忙,不是天经地义?帮个忙就有理了,要在村民身上占个便宜?”
“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叫村长摸摸怕啥子?”
“要摸,回家摸他婆娘去。在村里乱摸啥?”
“你不叫摸,给保山穿小鞋,吃不了兜着走。”
“他敢。他要那样,看我不挠破他的脸?”
两个砖砖娘就站在砖砖娘的脑门那数落,谁也说服不了谁。
在数落声里,砖砖娘算是慢慢缓过来了神——穿不穿小鞋,还不知道。庄户家过日子,走一步看一步吧。
即便这样,砖砖娘还是觉得心里不舒坦,她想找个人诉说,内心憋起来的烦闷需要有个出口来发泄。
她看见砖砖在院子的树底下打盹,忽然跟想起什么似的,从门后面卷了一张席子出来,抱到了院子里。
在阳光下,她把那席子要立起来,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砖砖娘喊了砖砖:“你这怂娃,怎么就没个心眼,过来搭把手。”
砖砖很不情愿地从树荫下站了起来,眼睛似乎都没张开,慢吞吞地走到院子中间。
在砖砖的帮助下,那个不听话的席子才算勉勉强强地站在了院子里。
“你扶住了,别撒手。”说着,砖砖娘从篱笆墙上拽了一个没固定住的木棍下来,朝着那席子上使劲地拍了上去。
这一拍,浮在席子上的尘土全被拍散了,全洒在了阳光下。
砖砖觉得有些呛人,赶紧拽了衣袖把嘴巴鼻子遮住。
“一个这,你就受不了了?”砖砖娘边拍着,边说道。
砖砖不吭气,歪着脑袋使劲地扶着那席子,以免它再次软滑下去。
“收麦下地,哪个活没这个脏?”砖砖娘又使劲地拍了几下,觉得干净了,把那棍子往柴火堆上一扔,“你不好好学习,长大也只能这么受苦。”
说完,走过来把席子一卷,“走,到皂角树下凉快凉快去。”
“娘,你后晌不去上工了?”
“不上啦。你都怕上学,我也怕上工。”说着先自顾自出了篱笆门,往皂角树下走去。
砖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可不像娘的作风啊?养活一大家子就全靠爹娘挣得那么一点工分,因此,娘干起活来绝对是不惜力,对于生产队的活计也积极,今天这突然不去,还真叫砖砖想不明白。
但是,砖砖打心眼里希望娘去上工。昨晚的事情一出,她心里其实是畏惧的,特别害怕一个人和爹或者娘去独处,她倒不害怕他们打骂自己,仅仅是害怕独处时的那种气氛,怕爹娘说教,怕爹娘诉说难处,这些砖砖都还体会得不是很深刻,只觉得心里说尴尬还真尴尬,有些难为情。
其实,一家人怎么会尴尬?也许因为理亏吧。砖砖真的害怕去和他们独处。
但是现在,爹去上工了,娘不去了,这独处看来是避免不了的了。
反正巷子里也没人和我玩,去就去,自己的娘,有甚么可怕的?
这样想着,砖砖心一横,也跟着娘的屁股,走出了篱笆门往皂角树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