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再次丢人
院子里空荡荡的，悄无声息，前一天被砖砖吓着的那几只鸡又在公鸡的带领下雷打不动地在院子边上的松土里趴食找虫子吃。砖砖这突然间从篱笆洞口钻了进来，鸡群被吓了一跳，都往后躲了躲。唯独那只公鸡迎着砖砖，扑腾了扑腾翅膀，昂着脖子“喔喔喔”打了个鸣，像是在和砖砖打招呼。
砖砖可没工夫去搭理它们，猫着腰缩着脖子迅速地钻进灶房——一晚上没吃饭的砖砖饿得已经前肚皮贴着了后肚皮，她现在迫切想吃一口想喝一口。一进入灶房，砖砖揭开锅盖一看，傻了眼，满眼都是失望，锅里什么也没有，空无一物。只有一块水渍，那应该是母亲洗锅之后没用抹布擦洗干净留下来的吧？
“哎！人家都吃了早饭了，我真是个多余，都不说给我留口吃的。”一想到这，砖砖的眼泪就在眼睛里打转。
“管他呢，先找口吃的再说。”砖砖又去翻灶房的锅碗瓢盆，很遗憾，翻了一顿，什么也没找见。没办法，砖砖掀开瓮盖子，拿起马瓢先舀了一马瓢的凉水“咕咚咕咚”喝了，抹着嘴巴满脸懊丧。
砖砖想再次离家而去。
在砖砖内心，她已经知道自己其实是这个家的多余和累赘，吃着喝着还不如院子里趴食的鸡娃娃们，喂它们吃一口，过上几天还下个鸡蛋，自己不仅下不了鸡蛋，还吃家里的、喝家里的，关键是，如果你要是大人喜欢的，待见的娃娃，吃了也就吃了，喝了也就喝了，没人去管，没人去过问，还有人喜欢，叫你去吃，喊你去喝，就像自己的弟弟一样，奶奶抱，爹爹亲，像个小皇帝、土财主。
哎，自己就是多余的，走了一夜，没人会过问你吃了吗，你渴了吗？他们吃饱喝足即可，不会留意我砖砖的。
这么想着，砖砖内心再次腾起一片冰凉的雾气。站在灶房里的她，下定主意，准备远走高飞。这么想着，她就准备去收拾一些自己的衣物。
“自己又有什么衣服啊，还不就是收拾姐姐们的？”还没挪动脚步的砖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从灶房能看见，奶奶正在对面的屋子里纺线，一转纺车，嗡嗡嗡地响。她怕被奶奶发现，在出灶房门的时候，继续弓着腰缩着脖子贴着屋子的墙角走。
这会爹妈该已经去上工了吧？砖砖轻轻地掀了门帘，准备上屋里去收拾几件衣物。在刚掀开的门帘缝里，她突然看见她的爹斜歪着身子躺在炕上，炕角上，自己的娘正低着头补衣服，缝一针一啜泣。
怎么他们今天都没去上工呢？不去上工也不说出去找找我？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突然听见巷子里“保山——保山——”的叫声，想着是刘自在赶到自己家里来了，就赶紧往旁边的墙角一圪蹴，然后贴着墙角挪进旁边一个堆着杂物的小房子，轻轻地合上门扇，藏到了杂物房的门后。
“保山——保山——”刘自在像那个刚才觅食的大公鸡，伸着脖子撑着脑袋戳在郭保山家的篱笆院墙上叫唤着，叫唤的时候还拽下一朵盛开在篱笆上的一朵粉白的花儿，凑到鼻子下使劲地闻了闻。
“怎么家里一个支应的人也没有。”独自嘀咕着，刘自在把那朵花往地上一丢，推了篱笆门进到了院子里。
砖砖娘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就从屋子里出来跑了出来。她初以为是砖砖回来了，跑出来屋子的时候脚步很急切。但是一看见是刘自在来了，刚才飘荡在脸上的急切一扫而空。
“哦，是娃他叔啊。”砖砖娘站住了脚步，“谢谢你啊，他叔，昨个黑夜叫你操心的，帮着找娃。”
“么事，么事，都是一个村住的，说那么些见外的话干啥？”刘自在摇摇手。
“你找保山？”
“怎么？保山不在家？”刘自在从门口走到院子中间，探头朝屋子里看了看，什么也看不见。
砖砖娘搬了个板凳过来，“他叔，坐吧。”说完，朝屋里喊道：“保山，保山。”
砖砖奶奶在屋子里也听见了院子里的说话声，推开窗户，看见是刘自在，没吭气，又把窗户关上了。
没看见郭保山出来，也没感觉到郭家对自己欢迎的热烈气氛，刘自在觉得自己今天来，有些掉份儿，“你家掌柜的呢？”
“哎!在屋子里睡觉呢。”砖砖娘从厨房拿了个碗出来，提起茶壶摇了摇，发现是空的，又拿起竹筐编的外形的暖壶摇了摇，还是空的，就张罗着抱柴火生火烧开水。
听到保山在屋子里睡觉，刘自在心里不是个味儿——我辛辛苦苦找见你闺女来给你报喜，你作为郭家的掌柜的，不出来迎接还好，竟然躲在屋子里睡觉。我刘自在指不定还是你家的大恩人呢，不应该受到这样的轻视和慢待吧？不过刘自在转眼想想，也想得开，也许是人家郭保山过于劳累吧，操心了一晚上，这会躺床上眯一会，也正常。
于是，刘自在心里稍微有些许释然。看见砖砖娘在那忙东忙西，就赶紧叫住了她：“别忙乎了，我坐一会就走。槽头那些牛啊骡子啊，还等着要喂呢。”
刘自在是释然了，可是躲在门后面的砖砖心里不是个滋味——你说我这爹，不上工躲在家里睡觉，也不说出去找找我怎么一夜没回来？哎，看来我还真不是郭家的亲生闺女，要不怎么闹着把我送给别人家呢？
想到这，砖砖的肚子又忍不住咕噜咕噜地叫唤。
即便很饿，但是砖砖的心思还在屋门的外面。
“保山——保山——”砖砖娘冲着里屋叫唤着，言语中有些不耐烦。猛猛地推了几下风箱，迈步进了里屋。不一会，保山打着哈欠披着衣服从屋子里出来。
“你这保山，心可真大，孩子丢了还能睡着？”刘自在一看郭保山那样，揶揄道。
这话一说，砖砖在门后面趴着门缝竖起耳朵，想看看，想听听，保山的反应。
是啊，保山你的心也可太大了。
“哎——哪里睡得着啊，昨晚张罗忙乎一夜，躺那干瞪着眼，睡不着。”保山也搬了个板凳坐在刘自在的对面，并从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一根挤压得皱皱巴巴的烟来，递给刘自在。
“这还差不多。”刘自在接了郭保山递给的烟，叼在嘴里，候到郭保山的面前，保山点了根火柴，先给刘自在点上。
刘自在的心里才稍微有了一些宽慰——你早些出来，我就早些把好消息告诉给你，省的你心里乱糟糟。想到这里，刘自在嘿嘿笑了两声：“你哥我今天可不是闲的么事串门来的，我是给你带来好消息了。”
“能有啥好消息？你别逗你兄弟了。”说着，郭保山猛吸一口烟，低下头，朝地上吐了一口眼圈，那眼圈也从鼻子里冒了出来。当郭保山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圈已经有些泛红，有浑浊的泪花在那闪烁。
看到如此，刘自在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个五尺高的汉子竟然如此动情。
“不逗你了，不逗你了。”刘自在尴尬地笑了笑，赶紧止住了说笑，准备把带来的好消息告诉给郭保山。
“没事没事，这烟太冲，被呛了一口。”郭保山用手背在鼻子上抹了一把，往衣服上蹭了蹭，也尴尬地更多是无奈地笑了笑。
“你家闺女找见了啦。”
“啊——在哪？她在哪？”郭保山猛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因为用力太大，那板凳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四个腿朝天。
“你别急啊，就在你家门口呢，孩子小，怕你。我就先进来打个前站，告你们一声。”
砖砖娘在灶火那也听见了这个消息，冲了出来。
“他叔，我娃在哪呢？”砖砖娘急切地问道。
刘自在朝门外努努嘴，砖砖娘一看，赶紧就往门外跑去。
砖砖娘跑的很急切，以至于都是把身子扑到篱笆门上猛地拉开，因为太用力，篱笆门上伸出的一根枝条不合时宜地划了她的手指，渗出了鲜红的血。她顾不及疼痛，用手捂了捂，放在嘴边吹了吹，就赶紧跑到门口往巷子两头张望。
看到这幅情景，躲在门后面的砖砖突然在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感动——母亲还是在心头在乎我的。我通过她的脚步就能感受到。
郭保山也跟着跑了出来，他直接跑到了巷子里，往这头看看，在往那头看看，可是哪有砖砖的影子呢？
“他叔，没有砖砖啊？你不会逗我俩口子玩的吧？”砖砖娘眼睛瞪得很大，喊得声音更大，近乎声嘶力竭。
砖砖奶奶听见了屋子外面的动静，探出脑袋继续在窗口看了看，还是一副面无表情。
“不可能啊？”刘自在本以为这俩口子到巷子里一看，回来的时候指不定满脸欢笑感谢自己。哪想到却是一脸慌张。他在那凳子上也坐不住了，也顾不上抽烟了，但是还是不舍得扔掉，夹着烟也从院子里跑到了巷子里。
刘自在知道砖砖就在皂角树那跟着自己，可是一出来压根没在巷子里看见砖砖的影子，于是，就直接跑到了皂角树下，可是皂角树那也没一个人影，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皂角树上跳来跳去，从这个树枝跳到另一个，喳喳叫。
“咦？这咋回事呢？刚刚明明跟在我屁股后的呀！”刘自在见郭保山夫妻俩不信，有些着急，前言不搭后语的，“我早晨……在槽头……你闺女在那，真的，就是你家闺女啊——还和我相跟着一起走到皂角树下啊！”
“哎——”郭保山没搭理刘自在的解释，一言不发扭头回到了院子里。
砖砖娘则使劲地朝地上蹬了一脚，也扭身回了家。
刘自在一看郭保山夫妻俩这是真的生了气，追上来拉住郭保山要解释，保山不听他解释，甩了甩胳膊，“好老哥啊，你是我的亲哥啊，你就别逗我夫妻俩开心了。我们家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的玩笑啊！”
说完话，关上了篱笆门，把刘自在隔在院子外。
好心好意办好事，结果却变成这步田地。被关在门外的刘自在抓耳挠腮重新踏到那块石头上，继续伸着脖子戳着脑袋隔着篱笆大声叫着：
“保山哎——保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