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失望之极
晨起,有几朵云像棉花一样堵在东山上。
当太阳费力地拨开云层,从地平线跳出来的时候,死气沉沉了一晚上的南寨子沟开始有了动静。
这个动静和往常的没有什么异样。
有勤快的媳妇开始在厨房操劳,但是看着缸里剩下的那么一点的高粱面,心里就堵得慌,天一亮一大家子就要张嘴吃饭,这么点高粱面够谁吃?这一瓜瓢舀下去,缸底都露出来来,一大家子又靠啥能撑到什么时候?于是,心里的怨气全都发泄到手里的家伙什上,把碗把锅铲把马瓢摔得咚咚响。
孩子被吵醒了,光着屁股在炕上翻了个身,没见大人在身边,张开嘴哇哇哇大哭。不知道在哭什么,是没睡够被吵醒了,还是肚子饿的醒了?
也有好几天都没上厕所的老汉,踮着脚蹲在厕所里吭哧吭哧,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揉着肚子,肚子有些胀但是还是没拉出一点动静来,是啊,高粱面这东西真是实在,吃饱了不好消化,顽固在肠胃里几天都拉不出来,即便这样,肚子仍是饿的咕咕叫。实在是憋不住厕所的臭味,老汉才佝偻着背,一脸蜡黄地捂着肚子从厕所里出来,到院子里看了看,拿起墙角挂着的锄头,从瓦片蹭了起来。
一会还要去堤坝工地上工,得先把工具收拾妥当了。
这是往日的南寨子沟的清晨即景,繁忙且井然有序,虽然贫穷和饥饿依然伴随着村里人的每一天,但是他们的心态是积极的,即便在闲暇之余仍然会有牢骚和拌嘴出现。
但是在这一天,如此的情景不是南寨子沟村的主色调。醒过来的南寨子沟比往常要相对安静一些,孩子依然在哭,哭的是周边的炕上就只有自己的兄妹没有大人,冲着院子叫了几声,依然难以听见往日父母亲配合的答应声。
村子的安静,不代表村外的沉静。
这时候,如果我们能登上滩南山的话,我们不需要登上最高峰,就是在滩南山的半山腰,只要能俯瞰到南寨子沟村的全貌,我们就会依然发现,有那么几支黑乎乎的“纵队”在朝阳的映衬下,奔跑在田野间,奔跑在山水间,都以南寨子沟村的大队队部为中心,朝着那个方向赶去。
经过一夜的奔劳,这些纵队呈现着沉重的疲态,有些人拎着烧的熏黑的木棒,那是昨晚烧剩下的来火把,火已经灭了,依然舍不得扔,拄着当拐杖,撑起疲劳的身体;有些人的裤腿都撕破了,那是山里的荆棘挂断了的;还有一些人的脸上竟然还有擦伤的伤口,那是被林子里树枝挂住了……
林林总总,反正,这么几支纵队是缓慢的,沉重的,拖沓的,战斗力已经被炸得精干的,就那么一步一步挪向了南寨子沟村的大队队部。
最先到达大队队部的是搜寻村西老树林的那支队伍。他们在黑暗阴湿的老树林里绕了一圈又一圈,检查了每一棵树木,搜寻了每一块林地,但是没发现有关砖砖的一点蛛丝马迹,他们怕深夜检查的不彻底,又趁着早起的晨光再次搜寻了一番,依然没发现砖砖的影子。
他们无比失望,他们原以为搜寻老树林里能有所斩获,即使不能真真正正找到砖砖这个大活人,但是也至少会发现一些线索,以帮助找见保山的三姑娘。
事与愿违,他们没发现一丁点有关砖砖的线索。因此,当太阳快要出来的时候,他们怀着无比愧疚的心情,从村西的老树林开始返回了大队队部。
他们不知道回来后,怎么和张广财交代,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郭保山那张失望到即将扭曲的脸。
因此,他们的归来是悄无声息的,是寂静无声的。
但是,他们的内心却是充满希望的。他们希望,和他们一起出发去别的地方寻找的队伍能带回好消息来。
当他们呼啦全出现在大队队部的时候,正在门口愣神的郭保山才反应过来——回来了,第一支寻找砖砖的人马回来了——保山来不及穿上脱了的布鞋,光着脚就朝这群人奔跑过来,一跑到跟前,郭保山就从他们失意的眼神里读到了讯息:他们并没找到砖砖。
刚刚被唤醒希望的郭保山不信,拉住领头的问了问,那领头的摇了摇头,在保山的肩膀上拍了拍。保山还是不信,继续去问第二个人,依然是这样的答复。保山不信,去问第三个,去问第四个。
在众人失望乃至同情的眼神里,郭保山顺着队伍转了一圈,没发现砖砖。他不服气,又去转了一圈,这次转的相对来说更慢些,他要去看每一个归来人的背后,但是依然一无所获,并没有看见砖砖的影子。郭保山紧张了一晚上的内心失望极了,他缓慢地转了身,步履沉重地挪回到刚才呆过的石阶,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队队部的门口。
张广财站在队部的门口看见大家伙回来了,就赶紧跑回队部的屋子,叫了那几个小组长出来,给大家打水洗脸倒水解渴,在这中间,大概地问了问昨晚的找人情况,完了劝散众人,赶紧回去歇息,上午就先不用出工了。
从村西的老树林搜寻归来的社员们刚一散去没多久,就有嘈杂的说话声从大队队部的院墙外传来,郭保山赶紧穿上鞋子去队部的门口看,这次回来的人不在少数,仔细一看,原来是去滩南山搜寻的队伍和去滩水河搜寻的队伍一起回来的,但是他们中间仍然没有砖砖的影子。
于是,失望再一次笼罩在保山的脸上。面对社员村民的宽慰,保山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他又重新回到了呆坐了一晚上的石阶上,继续傻傻地等待着最后一支队伍的归来。
张广财又像招待第一支归来的搜寻队伍一样,打了水给它们洗刷,再次简要地询问了下这两支搜寻队伍的情况。
听两支队伍领头的讲,当晚,搜寻滩南山的那支队伍在南寨子沟附近的滩南山里转悠了半天,查看了能想得到的山沟和悬崖,均没有看见砖砖的踪迹,此时,火把也都燃烧完了,滩南山不时响起不知道是野狼还是什么野兽的叫声,听起来格外瘆人。没有了火把的照明,在山里搜寻,搜寻队伍也面临着预见不到的危险。于是,村民社员商议,当启明星在东方升起的时候,如果还没找见保山三姑娘,就准备回村。
正如他们的预计,启明星升起的时候,还是依然没有找见砖砖的影子。在黑暗陡峭的山里已经摸索了几个小时的搜寻队,不得不打道回府。
在下山的路上,这支队伍远远望见滩水河岸边不时亮起的火把,估计是另外一支搜寻队伍。已经走到村边的他们,重新调转方向,靠着几盏马灯又沿着滩水河搜寻,他们竟然搜寻到北寨子沟村子再往北五里地,依然还是没看见砖砖的影子。于是,在天亮的时候,两支队伍一回合,交流了下搜寻的结果,一看都一无所获,只能颓丧地返回了大队队部。
接二连三的的失望,让郭保山显得愈加得憔悴。他坐在石阶上,看着为自己奔忙了一晚上的村民社员,想去说一句谢谢,但是又说不出口,他感觉这时候他的魂魄都不是他的,都不在他的躯体之内,他想翻地三尺,上天八尺,去寻找砖砖。他已经忘记了昨晚心里曾有过的一次想法,等找到砖砖非收拾她一顿不可。在这会,他只希望砖砖能出现在他的面前,自己好好犒劳犒劳这个平日自己不怎么重视的郭家三姑娘。
郭保山有些无助。他不知道即将回来的第四支搜寻队到底能有多大的把握给自己带来好消息?
回来的两支队伍里的社员安慰了保山几句,也各自回家去了。
大队队部又恢复了昨晚的宁静。
保山竖起耳朵,他希望他闺女的笑声能和第四支搜寻队一起出现,他希望能最先捕捉到有关闺女的一丁点的动静,笑声也罢,哭声也好。
但是显然,第四支搜寻队带来的消息仍旧叫保山内心失望。
等了半天,仅仅回来了两个人。听他们的意思是,第四支搜寻队在村东老洼沟转悠了一黑夜,也是一无所获。在回大队队部的路上,恰好碰见了散去的前几支搜寻队里的村民社员,因为他们也没找见砖砖,实在想不出理由去安慰保山,就只好选了两个代表回了村部,把搜寻的情况大概地给张广财汇报汇报,剩下的人也和早先散去的社员一样,回家补觉去了。
坐在石阶上的保山失望极了。他原来内心升腾起来的希望一次一次地被扑灭。
他感觉到,有股撕裂的疼痛在内心深处像池塘总荡漾起来的波纹一样,慢慢弥漫起来这股疼痛很快淹没到了保山的颈部,淹没到他的鼻尖,他感觉到自己就要窒息,就要失去意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