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加班加点
公社什么时候来的人,砖砖娘并不知道。直到傍晚到了正常下工时间的时候,大队干部站在堤坝的一块大石头上高声喊着:为了赶工期,今晚披星戴月战天斗地。
工地太吵,大队干部怕大家伙没听清,又扯着嗓子喊了一遍。
和砖砖娘正在铲土的草花婶子伸直腰,用手握着拳在后背捶着,她原以为大队干部要宣布下工,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个消息,正捶向腰间的拳头停顿在半空,嘴里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砖砖娘没听清楚,但是她理解草花婶子的情绪,无非是抱怨而已,但也只能是轻声抱怨,被别人听去了,总归是不好。
砖砖娘也想早些下工。她心里头还惦念着砖砖。上午和砖砖那么一顿吵,砖砖娘的确很生气,她觉得砖砖太不懂事,但是回头又一想,多大的孩子啊,你指望她能明白这尘世间的恩怨情仇?也不现实。
所以,当她看着砖砖委屈地哭得泪天泪地的时候,她是心窝窝里真的生疼生疼。但是当一到工地,她迅速忘记了砖砖带来的不快,投身到热火朝天的劳动浪潮中去。
砖砖娘不知道为何生产队突然叫加班加点。听草花婶子那意思,似乎下午的时候,有一辆深绿色的吉普车突突突地开到了工地,屁股后面扯起了一条长长的黄土,像个长长的尾巴。这辆屁股后面扯着黄土的吉普车吸引了在工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停下了手机的活计,一脸狐疑地甚至是满眼羡慕地看着那吉普车噶地一声,停下。
在大家的注目礼中,有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推开吉普车的门跳了下来,用手扇着飘荡到脸前的尘土,有个人受不了,还咳嗽了几声。
正在工地上背阴地方喝水的南寨子沟村长张广财一看这情形,水也来不及喝了,扔了手里的马瓢,就往那吉普车停车的地方急速跑去。
据说,这几个穿制服的人里不是干部就是专家,有公社的干部,也有公社请来的水利专家。
要在以往,公社上下来个领导什么的,都有公社的小通讯员提前通知到村里。村里得准备准备。这次公社来人,张广财没得到任何讯息,吓得脸胀得通红。当得知他们仅仅是过来看看堤坝建设的进度时,一路小跑过去悬起来的心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明白了来人的意图,于是,张广财叫上村公所等几位干部,陪着公社来的这几个人绕着堤坝转了几圈,看看这里,指指那里。临了几个人站在吉普车跟前说了半天,张广财点头记着,说完话,张广财强力挽留那几个干部在村里吃顿饭,大老远跑来了,饿着肚子走,不像回事。并大喊着:三婶,三婶,赶紧去准备饭。
那几个干部制止了转身往村里跑的三婶,坚持要走。
张广财一看挽留不住,只要装作不情愿的样子拉开了吉普车的车门,那几个穿制服的一低头都钻进了吉普车,吉普车突突突响了几声,又在屁股后面拉扯起一长溜的黄土,沿着堤坝回公社去了。
站在车尾送人的张广财伸着胳膊给人家说再见,却被喷了一嘴的黄土,逗得大家伙哈哈大笑。
“别笑了,大家伙赶紧上工吧。”张广财拉着脸说道。
走到背阴处,张广财就赶紧招呼大队的其他干部来开会,连妇女主任郝菊菊也都被叫去了,各个生产小组的组长更不在话下。
郝菊菊回来,一脸严肃,说是那几个穿制服的骂了张广财,说是南寨子沟的堤坝进度远远小于滩水河流域附近别的村子,得赶紧加紧工期,眼看着雨季就要来临,别到时候在南寨子沟这出了问题,一个老鼠坏一锅菜,破坏了堤坝建设的进程,就是破坏社会主义建设。
郝菊菊之所以被叫去,是那几个穿制服的还专门腔调,要发挥妇女半边天的作用,大干快上,争取让堤坝早日投入使用,拦洪浇灌造福南寨子沟村民。
草花婶子说的这么些事情,砖砖娘竟然惊讶于自己一点也不知情。
“这是啥时候发生的事,我怎么脑子里一点印象也没有。”砖砖娘叨叨着。
“谁知道你在想啥?估计那会你去上茅房了吧。”草花婶子回了一句,“赶紧干,这还不知道要干到什么时候。”
砖砖娘承认,自己虽然手脚并用,投入到堤坝工地的劳动中去,但是她心是不安宁的,有那么一刻,心里塞着好几团乱糟糟的杂草,她一直在思考着砖砖怎么突然提出自己被送人这件事来。
她几次想过去找砖砖父亲说说这件事,帮着给拿个主意,但她看见自己的男人光着膀子喊着口号,正在和几个村民在堤坝上夯土,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砖砖娘一边干着活,一边想着心事,心里一直悬着,没一刻落定。
起先,砖砖娘没把这当回事放在心上,况且工地的活很忙又累,也没时间去细细思量,而且,砖砖姊妹几个,打架哭闹是常事,惹她母亲生气骂街也不在少数。因此,上午与砖砖发生争吵后,砖砖娘就去了工地。赶晌午回去,她原想这事情就算过去了。但回家并没见到砖砖,砖砖娘以为,这孩子肯定去哪里疯玩去了,就没管,也没找,钻进厨房,和面生火忙着晌午的饭。等饭都做好了盛放在桌子上了,也还没见砖砖回来。
于是,砖砖娘把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就站在篱笆门口四处张望,这边望几眼那边看几下,巷子里空无一人,也听不见有小伙伴玩闹嬉笑的声音,于是,她扯着嗓子:“砖砖来砖砖,回来吃饭啦。”
连喊了几声,也没个应声。砖砖娘心里嘀咕:这怂娃,疯玩的,也不知道回来吃饭,看等她回来不揍她。
这么想着,砖砖娘就返回家里,招呼着砖砖弟弟砖砖父亲砖砖奶奶等一大家子吃饭。
吃完饭,砖砖父亲就赶着去了堤坝,砖砖娘自己则端着碗凑活着扒拉了几口,又跑到锅台洗涮,盛了碗玉米面糊糊放在锅里,给砖砖留着。
刚忙完,砖砖娘还没喘口气,草花婶子等几个人又叫着去上工。
她应着声,把围裙往门环上一挂,扛上铁锨就出了门。等走了半路,心里还泛起了嘀咕,怎么砖砖一晌午都不见半个人影,小兔崽子逛哪去了。
这个念头也仅仅一闪而过,并没真正在砖砖娘的心里驻扎。几个妇女就嘻嘻哈哈着往村外的工地走去。
这一下午的活干的砖砖娘心神不宁,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感觉心里哪里空落落的。
本打算等一下工,早些回家,可哪承想,到了点还得加班赶工期。
砖砖娘的心里比草花婶子还要懊恼,但是她没说话——说了也不管用,还不如不说,只好闷不做声,一刻不停地低头铲土,心里只希望着赶紧赶紧干完活好下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