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翠翠送爱
砖砖上学的地方，是在南寨子沟村里以前的一座古庙里。那是什么庙已经不重要了，是山神庙吗？那不紧挨着滩南山吗？那是水神庙吗？那不紧挨着滩水河吗？
砖砖反正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庙，也不知道那庙到底是什么时候建的。只知道庙门口的一棵树上挂着个小铜钟，一敲，发出沙哑的钟鸣，再一敲，还是更加沙哑的钟鸣。
沙哑的钟鸣是砖砖上学时候上下课的信号。当——当——当——，是他们的上课声，当当——当当——当当——，是他们的下课声。
赶在学校破钟没敲响之前，坐在路边大树底下的砖砖，最终决定和翠翠去分享这颗来之不易且无比珍贵的米粒。
翠翠是砖砖班里的一个小姑娘，大四方脸，文文静静的。
砖砖之所以最后选择了翠翠和她来一起分享这颗米粒，是她觉得翠翠这个人善良，是她们村和她年纪相仿的小朋友里，最善良、最美丽的人。
她的善良随处可见，远的不说，砖砖记得，就在前一天，豁牙齿老师在用锅底灰涂抹成的黑板上写下“大”字的时候，漏着气给他们讲了讲“大”字的用法。
砖砖对这个字很感兴趣，她觉得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竟能呈现出一个大大的丰富的状态。比如和老师说的一样，大馒头、大粮仓、大人、大拖拉机、大树、大苹果等等，这些能和吃的扯上关系、没和吃扯上关系的，却都与“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为对这个字的钟爱，砖砖在练习这个字的时候，就格外卖力。她们练字，没有白白的纸上印着整齐的田字格，也没有削得尖尖的铅笔，就只能在地上练习，捡起来一个树枝，不管粗的细的，只要能握得住就在那松散的土里写，写个横，再写个撇，再写个捺，就是个大大的“大”字。
砖砖就是这么练字，写完后自己觉得不满意，蹲着用脚蹭一蹭，接着继续写。
当然也有家里条件稍微好些的，剪了一些报纸边角纸上的空白用针头缝了起来，变成一个小小的本子，用来写作业练字。
翠翠很少在地上用树枝画着练字，她有一块石板，和普通的作业本大小，拎在手里沉甸甸的，每当练字的时候，她都会小心翼翼地把那石板从书包里掏出来，那块石板在不用的时候往往被厚厚的棉套子包裹住，等待到用的时候必须一层层揭开，然后再从书包里摸出一块石条，一笔一划在那石板上练字。写一个，觉得不漂亮，就拽下一块棉套子擦擦，石板上就留下一堆的粉白色的碎屑，用嘴一吹，有时候会很呛人，接着再练一个字。
同学们都很羡慕翠翠有块石板，甚至连豁牙齿老师也羡慕。有时候，豁牙齿老师没粉笔了，那粉笔头又实在小的不能再在黑板上板书的时候，豁牙齿老师会借用翠翠的石板来给大家上课。
往往此时，班里的同学都会很羡慕地看着翠翠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掏出石板，再一层一层地打开棉套，都这么静静地注视着，眼睛里满含的都是羡慕。
之所以说翠翠善良，是因为翠翠不仅仅会把石板贡献出来给大家上课用，关键还是有时候，在她用棉套子包石板之前，会叫大家伙来帮忙，帮着她把石板包起来，以免磕碰到哪里。
谁有机会去包石板，谁就可以趁机摸一摸那光滑的石板，如果碰上翠翠心情好，指不定还叫你拿着石条在石板上画上一条。
谁能去包石板，在孩子们看来，那是莫大的荣誉。而这份荣誉的获得，必须征得翠翠的同意，她点名让谁来帮她包石板，谁才能去。
砖砖好几次都想跑过去帮翠翠包石板，想趁机摸摸那石板上的冰凉，很可惜，她没有得到过这个机会。一次也没有。她每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翠翠在那石板上吱吱吱地写字，完了趾高气扬地用棉套子擦擦，再噗地一声吹落那堆积的粉白色的石粉。
但是就在豁牙齿老师教“大”字的那一天，不知道是老天开了眼，还是翠翠心生慈善，砖砖破天荒地还有机会在石板上写了几个字。
当时，豁牙齿老师布置的作业是把“大”字写上二十遍。为了增加写字的趣味性，调动学生们的学习积极性，豁牙齿老师专门把班上仅有的七八个同学分成两组进行比赛，哪一组写的“大”字漂亮美观，时间还最短，哪个组就可以先回家吃饭；哪个组写得慢、写不好，就继续蹲地上写，直到写好为准。
砖砖和翠翠被分到了一组，并且翠翠还是她们这一小组的组长。还没等豁牙齿老师下了号令，翠翠就早早地把石板准备好，抱在怀里，把腰杆挺得笔直，就等待豁牙齿老师一声令下。其他同学则都蹲在地上，找到个棍子，一字排开，抬起头也眼巴巴地等着豁牙齿老师下开始的命令。
看大家伙都准备好了，豁牙齿老师才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又扫视了一圈，下了开始比赛的命令。
在石板上写字远比蹲在地上用树枝写字要舒服得多。没过多久，豁牙齿老师的一锅烟刚抽完，翠翠就挺胸抬头地抱着石板去交作业。豁牙齿老师带上老花镜，眯着眼看了石板的正面和反面，忍不住点着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直夸翠翠不仅仅是第一名完成，并且写的那些“大”字舒展有力。
砖砖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当翠翠挺胸抬头抱着石板走回到座位的时候，砖砖才在地上写了四五个“大”字，而且那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极其丑陋。
可是这一点也不能去怪砖砖，只怪当天的地。因为前几日的雨水，再经过几日的暴晒，地上板结得很，用木棍在上面写，必须得使出很大的劲儿，才能写出一个“大”字。
当然，除了翠翠，对于都在地上练字的和砖砖一样的同学来说，是公平的。但是对于砖砖不公平的是，当她在准备写下一个“大”字的时候，木棍再次断了。
如果断成两截，那还说的过去，继续捡起来一个再写。但关键是，那木棍断的不是第一次，这次的断裂，呈现出一种彻底的状态，就断得剩下了一个木棍头头，砖砖捏着那棍头头写起来很费劲，一笔下去，地上连个印印都没有，继续再描一遍，又使不上劲。
因此，砖砖每写一个字，就比别人得多写几遍，才能完整地呈现出来。砖砖试图去再找个顺手的木棍，正在比赛的过程，时间不允许不说，再去找木棍，又岂是那么好找？顺手的都被同学捡走了。自己总不能爬到树上去折一根吧？
砖砖也曾试图去找个石头之类的，但是也没有。没有办法，砖砖只能凑合着用那木棍头头在地上胡乱写着，因为着急，满头大汗的砖砖写的字大不如前，潦草还看不太清楚。
翠翠注意到砖砖的着急和窘迫，她正准备打算把自己的石板用棉套子包起来，却发现砖砖已经远远落后于别的同学。
这个可是关系到自己小组能否夺得第一，能否早些放学吃饭啊！来不及多想，身为组长的翠翠停止了用棉套子包裹石板，直接把自己心爱的石板递给了砖砖，“来，用这写。”
砖砖显然有些受宠若惊，惊讶地半张着嘴巴盯着翠翠。
“来，用这写。”翠翠又重新把石板往砖砖的面前递了递。砖砖确信了这次真的没听错，翠翠也真的是允许自己去使用她的石板。
“快点吧，时间来不及了。”翠翠说着，有些不耐烦地把石板铺在砖砖的面前，并把手里的石条塞到了砖砖的手里。
石条的棱角让翠翠的手有轻微的颤抖。她轻轻地摸了摸摆在面前的石板，像是在擦拭石板上留下的一些粉灰，其实，她是在触摸自己羡慕了多日的石板，她没想到，她会在今天能去使用众人羡慕不已的石板。
翠翠让砖砖来使用石板的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都扭过头来看着她俩，眼神里满是羡慕。
砖砖来不及细想，捏住石条就在那石板开始了书写。
果然，在石板上书写要比在地上书写要舒服得多。不仅写的时候舒服，而且字也看起来舒服，字体漂亮，形象舒展。
没用多久，砖砖很快就追上了别的同学，轻松松地在石板上完成了余下的几个字，加上地上的那几个，恰恰足够二十多个。
豁牙齿老师检查了砖砖的作业，也用表扬翠翠的语气、态度表扬了砖砖。
这是砖砖自从上学以来，收到的记忆最为深刻的一次表扬。不仅仅老师的表扬叫砖砖内心受用，就是她自己也觉得，石板上写着的那几个“大”字，是自己平生以来写出来的最为漂亮的几个字。
比赛写字的结果很明朗，砖砖这一小组很争气，早早地领先另一个小组完成了作业。在他们羡慕乃至嫉妒，甚至有些不服的眼神里，翠翠、砖砖和同组的一些小朋友，收拾好书包，欢蹦着跳跃着先离开了学校。
从这件事以来，砖砖内心是感激着翠翠的，是发自内心最为纯洁的感激，感激翠翠会让自己使用了梦寐以求多日的石板，感激翠翠的帮助让自己早早完成了练字作业，从而没拖了小组的后腿。
你说，这么善良的好伙伴，我有了一粒米粒，岂能不和翠翠来分享？人家都很大方地让我在她的石板上写字，而别的小朋友也仅仅是摸过，帮她包过石板而已。而我砖砖呢？是班里唯一一个用翠翠心爱的石板写过字的人。
这可是和豁牙齿老师享受的同等待遇啊！！豁牙齿老师要是想用翠翠的石板，还得给翠翠打声招呼，我可是翠翠专门跑过来叫我用的啊！翠翠这么厚待我，我俩的关系肯定不一般了啊。亲姐妹吧，好姐妹啊！
这么想着那日的往事，砖砖赶紧攥着那粒米粒往学校跑去，她要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去与翠翠分享，就像孔融让梨一样，我是砖砖让米，和孔融一样伟大。
有句话怎么说着来着？那句话可是大队广播经常说的一句话啊，什么史册？对，是永垂史册！
抱着如此高尚的信念，在去往学校的路上，砖砖的内心更是荡漾起无尽的阳光，一脸明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