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说殁就殁
因为有了雪的营造,二里湾醒来的时间比平时晚了一些。
此时,袅袅的炊烟正在升起。有村民家的孩子在村里的小学读书,早晨下了学得赶上点吃早饭。于是,有学生的人家早早从床上爬起来做早饭,不一会,燃烧麦秆的炊烟慢慢在二里湾上空升腾弥漫起来。
有炊烟,有晨雾,有皑皑的白雪,沐浴在晨光里的二里湾安静祥和。
张银学这个回笼觉睡得踏实,甚至连他老婆什么时候起了床也不知道。
就在他哈喇子把枕头都浸湿了一大片时,他老婆田桂花带着寒风从外面跑了回来,一手拄着沾满雪花的铁锹把他推醒了。
“娃他爸,快醒醒,快醒醒。”
“咋啦?”张银学睁开惺忪的睡眼,抹了一把嘴角的哈喇子。
“快起床,去门口看看。”
“看啥?你直接说咋么啦。”
“一句两句说不清,你自己起来看。”
张银学很不情愿地穿衣起床,跟着老婆来到院子大门口。一开大门,卷过雪面的北风呼地吹了过来。银学不由地打了个哆嗦,赶紧把羽绒服的拉链拉上。
“你看这车辙,你再看那树,你再看看那墙。”顺着田桂花手指的方向,眼前的景象让张银学一脸惊奇。
呈现在张银学眼前的不是印象中雪后的白洁和平整。只见大门前的马路上,一片凌乱,凌乱中三道深深的车辙印在那雪地上。雪因为下得厚,更突显了那车辙的宽大和厚实。银学踩着那半尺深的积雪走到那车辙上用脚使劲地踏了踏。
“三轮车没这么厚实的车印吧?”银学蹲下,摸了摸那深深的轮胎印,有些疑惑。雪地上有三个轮胎印那肯定就是三轮车,可这车辙印和自己家里的三轮车一比较,显然要厚实宽大许多。这可不像村里人家的三轮车。
“况且,大雪天的,谁会开着三轮车进村了呢?”田桂花也一脸疑惑。
张银学没接腔,顺着那车辙印往前走。走不了几步,那车辙印延伸到邻居狗蛋家的门前时突然方寸大乱,一头冲向路边的一棵桐树。那树不粗,经不住撞击,拦腰折断,露出白花花的茬子,树冠树干则一歪,倒向狗蛋家的院墙上,扒拉下一大块的墙头,散乱在雪地上,打破了那份纯净的洁白。
“这谁开的车,太毛躁。”张银学清楚了刚才清晨传来怪响的原因。但他又有不明白的,望着那七扭八扭地伸向村里的车辙印,张银学一脸的疑惑。
“事主都跑了,狗蛋家的院墙咋办?这折断的树又怎么办?”田桂花用铁锨铲起院子门前的积雪,扔到路边的树根上。
“那没事,车辙印是进了村,总能找见人。不过,就狗蛋这家,一年半载的,人影也没有半个,这院子也慢慢就废了。”张银学踮着脚伸着脑袋趴在坍塌下来的那块墙头处,往狗蛋家看了看,又踩着脚印跳着回到自己家院子门口。
狗蛋家现在是个空院。
前几年,突然刮起了一股收藏风,狗蛋跑出二里湾去闯SH倒腾文物,估计是挣了点钱,没多久,便在虞镇开了一个古玩店。或许是生意好,一家人全搬到虞镇上去住,家里的地也不管了,直接承包给了别的村民;院子也不要了,那土墙因为风雨的侵蚀,都呈现出斑驳的老态,斜歪着身子,像个面饼子样的意大利比萨斜塔,摇摇欲坠。
因为狗蛋家在马路边上,村里来来往往的人不断,张银学几次打电话叫狗蛋回来把院墙拾掇拾掇。那狗蛋嘴巴光答应着,却不见半个鬼影回来,没办法,张银学叫了几个村民小心翼翼从别处爬墙进去,用椽子在里面把临街的墙支住,才算暂时缓了墙倒的危险。
“再没人,回来就是个窝。”田桂花又铲了一铁锨的雪,堆到树根,并用铁锨拍了拍,“小心人家回来,找你。”
“找我干啥?他又没叫我看着。”张银学眼睛一翻,扭身准备回家。
“你是村干部,不找你,找谁?”田桂花铲起一块雪,朝着张银学扔去。雪落在银学的后背,碎了,散落一地。
张银学转身假装一脸愠色,蹲下,抓起地上的雪“反击”田桂花,田桂花大叫着扔了铁锨,朝马路对面的树后面躲去。
“老张——老张——”这时,有声音传来,张银学一看是村里的三愣子,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小跑了过来。
张银学顺手扔掉雪球,拍了拍手,把手上的水在裤腿上抹了抹,“咋啦,三愣子。”
“看看,刚说的话还没散就兑现了,这不,有人找你来了。”田桂花嬉笑着从树后面出来,捡起铁锨继续去铲雪。
“你这个老张啊,老张。关键时刻就是找不见人。打你家电话,没一人去接。”三愣子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来,人还没走近,就抱怨着。
“在外扫雪哪能听见屋里头的电话响。说吧,找我干啥?——又不请我喝酒。”
“村那头都吵得不可开交了,你倒好,光天化日之下,还在和自己媳妇跑到雪地里打情骂俏啦?”
“你这破嘴,整天就知道胡咧咧。村里谁吵了?”
“粉周妈在那吵。”
“粉周妈?她不是和粉周爸在雲城打工吗?”
“还打啥工啊?打的人都殁了!”三愣子唏嘘道。
“谁?谁殁了?”正在铲雪的田桂花也停住了手中的劳作,凑着脸过来问道。
“大木啊,粉周爸,好像就在工地上殁了。工地上派车把人送回来了。这不,牵扯到赔偿,粉周妈拦着车不让回,在家门口吵得。”三愣子搓了搓手,哈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可开车的也是个打工下苦的,哪能做了工头的主儿?”
“哎呀呀。这家人以后可怎么活啊。前几年,粉周才殁了,这还没喘过气,他爸爸也跟着走了。哎——”田桂花发完感慨,探寻地望着张银学,“要不,你赶紧过去看看?”
“看来,这车辙印是送粉周爸回来留下的。那好吧,我去看看。哎——你说说,人怎么就这么脆弱,说殁就殁了。”张银学摇着头,和三愣子相跟着朝湾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