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大姐,我家喜哥的耳朵怎么回事?那胖乎乎的中年妇女给喜哥检查了半天,还独自沉吟,秀花仰起头,着急地问,眼睛死盯着医生的五官,仿佛能从她的眼睛鼻子中看出点什么来。
医生不直接答话,反问,这孩子很厉害地发过烧?
秀花直点头,发过,就在几个月前,还咳嗽。
因为发烧打过针?
打过,打了好几支。秀花的艰难地咽口唾沫。
医生双手一拍,耸耸肩重新坐下,不知是因为找到病因而轻松,还是表示她无能为力。秀花眼光随着她无着无落地飘来荡去。
不是耳朵怎么回事,是孩子的听力出了问题,几乎完全消失。医生稍稍闪开秀花的眼光说。
不可能的,医生。秀花提高声调,我家喜哥以前灵得很,就爱听歌,这不,名字就是喜哥。以前我轻声喊喜哥,他就朝我这边跑过来了……
你也知道那是以前的事,发烧和打针还是几个月前的事,听力不是一两天之间就受损的,是一天天减退的。
秀花抱着喜哥凑近医生,仿佛让医生再看看就能看出其它结果来,不是的,医生,你听我说。他最近听话是不那么灵了,但还有办法的,听力还没消失的。就在早上,我,我还试了,在喜哥耳拍掌,他听得到,真的,一下子就把头朝我转过来。不信,咱们再试试……
你冷静一点,不用试,在孩子耳边拍掌是因为有风,孩子感觉得到才转过头,你在他脑后弄出点声响再试试。我只能说,这是发烧打针造成的,也不得不说你来得太晚,这种事在我们这儿不少见。
秀花搂紧喜哥,直后退,她不想再试,嘴里说着,我不信,我跟喜哥到县医院再看看。
随你。医生只淡淡地说。秀花抱着喜哥跌跌撞撞地走出诊室,医生还跟出来,交代了一句,要经得住事,抱着孩子走路稳着点。秀花什么也没听到,医生在背后轻轻晃着头。
秀花给喜哥买了个粽子,饭也来不及吃就抱着孩子从镇上往回赶,径自向木安家去。
木安一家正吃着午饭,秀花猛地闪在门边,靠着门框气喘吁吁,喜哥在她怀里抱着粽子大啃。母子这副怪样子使木安一家吃惊不小,一时都把筷子横在嘴里不出声。还是嫂子先抽出筷子,放下碗,站起来把喜哥接过去,秀花,你这是干什么来着,快进来坐下。
秀花不答话,把脸转向木安,大伯,我不吃了,烦你带我到县医院走一趟,喜哥这孩子的耳朵……她咬住嘴唇,脚后跟蹭着门槛。
她这样子,木安和他的女人也不敢再细问。嫂子给喜哥喂着白菜汤,木安给秀花挪了个位子,去的,你先吃点再说,到县上要颠半天的汽车。
你们吃,给喜哥喝点粥,我回去带点钱。秀花吸吸鼻子,转身就走。
嫂子少丽使大女儿阿娜端着饭追出来时,秀花已经走出老远。
木安站在路边等车,秀花抱着喜哥坐在小卖店门前。等了半天,木安走回来,说这镇上当午也这样静,这会儿到县上的车最少。我看还得再等一会,秀花,我看你脸色差,喜哥我再抱,你到斜对面吃碗汤面,有车了我就嚷一声。
秀花摇头,双眼茫茫然。
木安搂过喜哥,语气硬硬的,秀花,木春去了,喜哥就靠你,你也恁大个人了,这几个月没想透?还要别人哄小孩子一样?
秀花把头掉回来,眼里的光重新聚成一点,大伯,我想明白啦。前段日子是我误了喜哥,以后不会的。不是不吃饭,我晕车,晕得厉害,上车前什么东西都不敢吃,胸口这会儿就堵得慌,哪吃得下?这不,烦你跟着,一是到县上有个帮手,一是我在车上晕得迷糊,喜哥要你看好。
那好,喜哥我来抱着。你总得喝点水吧。
没事,木春带我坐过车,我一向这样。下了车再吃,胸口就舒坦。大伯,我知道有些事该来的挡不住,天还有个阴和晴,何况是人呢。我那两个月在床上没白躺。但该拼的还得拼,尽了力也就怨不了谁。
木安松口气,这对,这对,人这双眼长在前面,不就为着朝前走嘛。
果然,一上车,秀花立即捂着嘴巴鼻子,连口都不敢张,一开口就干呕。虽说上车前没吃什么,她还是朝售票员要了几个塑料袋,只呕出些黄水。走到半路,胆汁都呕出来了,脖子软软的撑不起头,眼珠子也呆了。木安抱着喜哥坐在旁边,看得心惊,心想亏得自己跟着来,要不她这样怎能顾得上喜哥。
喜哥第一次坐车,开始好奇地东张西望,在木安脚上一刻不停地兴奋地蹦哒着。后来,看秀花吐得东西倒四歪,立即静下来,睁大溜圆的眼睛。不时用小手去扒拉秀花半埋着的脸,见秀花抬不起头,就扁着嘴要哭。木安拍着他,给他指车窗外闪过的房子和树木。嘴里安慰着秀花,你看喜哥多懂事。心里却犯嘀咕,这孩子太懂事了,怕以后命苦。
赶到县医院时已接近三点,木春让秀花上馆子吃点什么。秀花拎着几袋呕吐物四处找垃圾箱,边对木安摇头,别操心这个了,天已经不早,先给喜哥看病,听说这县医院热闹得要排队的,要是赶不上就麻烦了。只在路边的小食摊上买了两个馒头,边赶路边大口咬着。
果然挂号排了老长时间的队。县医院跟镇医院完全不一样,不是医生看看就了事的。检查这检查那的,转了一大圈,领了几张单子才真正来到医生面前。那个瘦瘦的中年医生对喜哥只简单地看几眼,就埋头看那些单子。木安心里骂着,这是什么狗屁医生,当医生看病要靠着那些机器,还用医生干什么。但脸上还是呵呵笑着。
医生抬起头时,说的话跟镇上医生说的差不多。不过,药还是要吃的。
见医生肯开药,秀花脸上的笑意羡开来,说医生那什么时候能好?
医生抬起头,直盯着秀花,盯得她脊背发凉,慢吞吞地说,好?这种情形,不再恶化下去已是万幸。
秀花双手软软地垂下,脸上的光彩一扫而光。
木安心里又骂开了,听不到,也学不了话,都这样了,还要怎么恶化呢?
回来的路上,秀花又吐了。木安忍不住骂出来,太不像样了,还是县医院的,就这样不了了之。今天用了不少钱吧。
秀花垂下眼皮,良久说,大伯,我带喜哥到省医院去,听说那医院没有治不了的病。
木安不答话,只是暗暗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