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杨絮她妈在厅里绣花,喜哥站在门槛边敲敲木门,见她停了针抬起头,知道她听到了,忙闪到门正中,朝她点着头微笑。杨絮妈见是喜哥,立即收了即将绽开来的笑容,沉着脸朝他若有若无地点个头。喜哥看了一下,杨絮不在厅里,他仍笑着,放轻了步子走进去,不知为什么,面前这个从小就熟悉并且亲热的婶子,此时陌生冷漠得让他头皮发麻。但他这次找杨絮是有重要事的,只能干笑着往里走。
杨絮妈站起来,朝喜哥挥挥手,絮儿不在家。她声音很响,知道喜哥看得懂她说什么,说着又坐下来端起绷子,准备不再睬喜哥。
喜哥比划着,表示自己可以等一等,他有话跟杨絮说说。
她上了镇子,到厂里干活去了,最少再过半个月才回来。杨絮妈放下绷子,面有愠色。喜哥脑里一阵嗡嗡响,看婶子的表情,虽然没好脸色,但说的应该是真的,但怎么会这样巧?
看着喜哥发愣,杨絮妈以为他不相信,重复了一遍,昨天下午就走的,节过了,厂里活儿多,能呆长?
喜哥朝她点点头,步子沉沉地出来。
太巧了,要是昨天过来……昨天就是自个儿也不知道有什么事。一路上,喜哥思绪乱糟糟的。现在立即赶到镇上,一定来不及了,老师那个亲戚正等着,交代收拾了东西立即赶过去。不上镇子,自己这一走怕不是十天半个月,那是一年半载的事,杨絮什么也不知道,回来找了怎么办?他的手在身上乱搓着,无意中摸着了衣袋里的笔,心里一动,顿时兴奋地加快了脚步,怎么刚刚就没想到,大概是急糊涂了。他可以写信给杨絮,写长长的信,他们面对面都在写信,何况现在见不了面。虽然现在他还无法把他将去的那个地方的地址告诉杨絮,但以后他可以写信到家里,妈收到,杨絮不也就明白了?
他几乎是小跑着回家,秀花已经把木安喊来了,两人正在厅里等着他。喜哥朝他们俩匆匆点点头,一头钻进里屋,铺开纸,走笔如龙。
喜哥重新出来的时候,木安和秀花不约而同地站起来。秀花按着椅子上准备好的几包衣物之灯的东西,眼眶发红。木安走到喜哥面前,静站了一会,从衣袋里摸出一个纸包,往喜哥手里塞,喜哥,出门在外,别的不说,要吃得饱。喜哥知道是什么,把东西往回推,笑着摇头。木安瞪了他一眼,把纸包塞进喜哥上衣袋里。秀花抢上来,接过从喜哥手进而接过纸包,还给木安,大伯,我喊你来,就是把这事告诉你,喜哥也是干了两年手艺的人了,我们娘儿俩花得少。你一大家子的,快把这东西收起来。说着,自个儿掏出一个布包,是平日卖鸡蛋的钱,让喜哥收好。
喜哥笑着示意大伯和妈都把东西收起,妈说得对,他是会挣钱的人了,虽然花点这样花点那样,没剩下多少。但他这一次既是出去学本事,也是出去干活的,老师说过,有吃有住不说,工钱也不比在家里干活少。到时,他还得往里家里寄钱呢。
喜哥担心还是秀花,她眼睛不好,腰也有毛病,她平日又太省,自个儿这回出门不是短时间的事,妈就一个人在家里。木安早看穿喜哥的心思,说你们母子比谁都哆嗦,老的不放心小的,小的又担心老的,都不是小孩子了,还想怎么着。他跟秀花说,你把那眼睛擦干了,还嫌眼睛不够坏么?喜哥是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啦,这回去的地儿是远,但有人家精精明明的人带着。到了那边,又都是说好了的,有人接应着。再说,你不是清楚嘛,在大寺庙里干活,有多少菩萨保佑着?谁有喜哥这份福气?
秀花擦擦眼皮,抽着鼻子笑着,瞧我这出息,是喜哥的福气。
木安转身拍拍喜哥的肩膀,你尽管走你的,你妈这边有我和你大姆呢。我会让妮子常过来走走,给你妈做伴儿。让你大姆干脆把她的绷子搬过来吧。
木安朝工具房看了一眼,突然大步走过去,急火火地指着那些雕了一半的木材,对秀花拍着脑袋,你看,这事太急,也没想到还有这些。喜哥领的这些活儿还没干完,这可怎么好?人家老板要是生了气,到时喜哥回来,万一找不着活儿干,还有脸再去找人家?
秀花也愣了,哎呀,都糊涂了,就没想到这些,这可怎么好?喜哥要是回来除了找这肖老板,还能找谁?
喜哥看看这些木材,再看看大伯和妈的样子,全明白了,他笑着朝他直摆手,老师早想到了,他已经跟老板打了招呼,老板这两天会让人把这些木材拉回去。
肖老板,我想让喜哥到外省去,再跟一个朋友学学手艺。老画家说。
肖老板稍感意外,还学?喜哥手艺已经不错。
不是手艺的问题,我不想让喜哥只把雕刻当成手艺,他有这份灵性。说到喜哥,老画家的眼睛总忍不住要发亮。
这小伙子有运气,得老伯如此看重。不过,这一回,到外省去,该不是短时间的吧?肖老板向前探着身子。
不短,可以说还很长。至少一两年吧。
就是说,这两年都无法帮我啦?肖老板有些不舍,像喜哥这样只知道默默干活,手艺又好的人现在挺难找。
不愧是生意人,很快想到利益上去了。老画家叹着。他上个月在你那儿领了完整的活儿,大概干了一半。我想让你把那些木材领回去,别怪他。时间确实很紧,刚好有人能带他出去。
肖老板笑了,我当什么事呢?用得着老伯开口。这没事,又不是喜哥故意赖活儿。
这是在喜哥到老师家的前一天,老画家和肖老板的对话。
临出门,喜哥把秀花扯到一边,拿出刚刚写好的信,比划着,让秀花交给杨絮。见秀花接下,喜哥还挥着手强调一定亲手交给她。秀花笑着拍拍他的脑袋。这笑容突然让喜哥两腮发热。
木安跟喜哥踏出门槛时,秀花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对着木安嘀咕着,就急成这样,明天一早走不成?
木安转过脸,人家等着喜哥呢。都是有事缠身的人,咱不能误人家。他向喜哥的背点点下巴,别再让孩子分心。秀花立即闭了嘴。
提着包走在去镇子上的那条路,从西村一侧擦过去,喜哥放慢脚步,侧着脸看着村前的寨场,进进出出的人中,老半天没有杨絮的身影。明明知道她已经到厂里去,还若有若无地希望奇迹出现。
木安已经奇怪地盯着他,喜哥只好加快脚步。他想,可惜不用走到镇上去,老师在另一个镇子,跟溪镇是相反的方向,待会到拐弯处,就要转到另一条路上去,走得越快,离杨絮在的那个厂就越远。现在,杨絮正埋头干活,半个多月后,她回到家找不到我,会怎么呢?喜哥一路上神情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