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这次回来,喜哥在家呆了好几天,没有再动身的迹象。白天不住地侍弄屋后的菜园和蕃薯地,晚上只要秀花端起绷子,他便抢过来,甚至就干脆帮她绣。喜哥心眼本来就活,加上本身画画的底子,只研究了秀花原来绣好的花儿,竟也能绣得有模有样。秀花上床休息,他就钻到侧屋去又画又雕的。
秀花满心疑惑,想着不会是老先生试了这一个月,觉得不行,让赶回来了吧。
这天,刚吃过早饭,喜哥扛起锄头又要出门。秀花一把扯住他,喜哥,都五六天了,你还不回去?
喜哥半低下头,微微笑着,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拍拍秀花的手背,意思是让她放心。转身又要走。
等等。秀花把锄头从他肩膀上拿下来,今天给我个明白,别去弄那点菜了。
喜哥看出妈眉心眼角的着急,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
秀花心里一空,坏事,准是老先生不合意。她转身入了里屋,很快换了件衣服,提着一个小布包,头上戴着草帽出来,拉起喜哥,走,喜哥,咱们再去跟老先生说说,你都学了一个来月了,求他再宽限宽限,能再学上一两个月。就算不能把本事学精,学点粗浅的手艺,以后给人打打下手也是好的啊。
喜哥挣开妈的手,按着她坐下,着急忙地胡乱比划着。他本以为不说,就让妈误会是老先生不满意他,找个借口留在家里,没想到妈还不甘心,还要去找老师,那不是更糟?秀花比他更急,站起来只管要走,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这么些天了也不吭一声,差点误了大事。
喜哥一直追到门口,挡在秀花面前,母子闹了老半天,秀花终于明白,不是先生不收喜哥,他早就答应喜哥收了他。这些天是喜哥自己要留下来的。
啊?秀花心底一松的同时又糊涂了,那是怎么的?喜哥,是你不用功?你学得太难,想歇歇?说罢,自己又觉得不对头,摇着头自言自语,不对呀,喜哥从小到大没见嫌什么难过?哪件事不是他自个儿一心钻进去的?何况这是画画雕刻。她回头望望绷子上那个精美的针线盒,把顾虑打消了。
你给我个明白呀。秀花终于安静了些,跟喜哥回客厅坐下。
喜哥比划着,我不想去?
秀花直直地站起来,把身后的竹椅扯带得直摇晃,不想去?
妈身子不好,我在家里。喜哥又比划出这个意思。
秀花终于完全明白,难怪那天送自己回家后,喜哥的表情好几天都怪怪的。她笑了,拍拍喜哥的脑袋,傻孩子,妈就点小毛病,这几天早好了,你不见我这些日子精神着呢?快,收拾了东西找老先生去。
喜哥对妈微笑着,但很固执地摇摇头。
秀花想再说什么,喜哥笑着又去扛那锄头。临走又指指那眼药水,示意秀花记得滴眼睛。
知道喜哥原来是为着她留在家里,她心里软软的。回头想生气,喜哥已经迈着大步,啪啪啪地走出门——喜哥自己听不到,走路总是很响,一步步踩得特别稳。
秀花想想自个儿跟他说不通,转身出了村子去找木安,喜哥一向听他大伯的话。
木安听完秀花急哄哄的话,笑着点头,喜哥一向懂事早,他这也是有心。你我都明白,画画儿一向是他上心的事,从小就这样。这回,他连画画也能放下,他看你比看他的画重呢。
我现在不高兴有这份心。大伯,你想想,喜哥是好容量才跟了老先生,他是用心教着咱的孩子的。才一个来月的时间,喜哥就学得象模象样。你看,这就是喜哥雕出的。秀花说着,拿出针线盒。
这真是喜哥自个儿雕的?木安半眯了眼睛,把针线盒翻来覆去地看。
是他雕的,我看见还给絮儿雕了只小马驹,跟活了似的。秀花亮着双眼。
行,喜哥就是灵醒。这样儿还怕学不会这门手艺?木安呵呵呵地笑着。
就是,现在老先生也没再提试试的话。喜哥这个时候丢下这手艺,你看成什么事?
这说得对头,就有再大的事也不能让他耽误,这可是过了这村没这店的时机。木安到门后掏了半把烟丝,塞在腰间的袋子里,匆匆跟秀花出来。
木安跟喜哥比划了半天,甚至黑了脸揪了眉头。喜哥这次倔强得很,就是不肯再走。直到秀花抹起眼泪,要回里屋,喜哥才慌了。半改了主意,指着秀花,表示就是要去,也等妈身子好了再说。
秀花站着迈了好几圈,你说我身子能有什么事?王奕涛都不给拿药。你再不听,妈可真得病了。
喜哥开始半垂下头犹豫着。木安和秀花对看了一眼,木安扳扳喜哥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来,喜哥,你放心,大伯心后会当点心,让你大姆多过来看看。
喜哥指指秀花,比划着,妈,吃的不够。
秀花笑了,哪能,那天是绣花绣晕了头。
木安说,地里的蕃薯这两天在挖,我让你妈去挑。去年的花生还剩着,我炸了油提过来。
喜哥想了半晌,同意回老师那儿去,但得再给他两天。秀花又着急了,拍着膝盖说,都住了五六天了,还住两天?那该耽误多少事?老先生那边不知道还以为出什么事。
木安挥挥手止住秀花,你别急,喜哥肯改口就行。早两天晚两天误不了什么事?喜哥大了,该有他自己的安排,以后咱们能不掺和的就不掺和,让他练练只有好处。
秀花这才坐下,但很快又站起身,那我先帮喜哥收拾点东西,这次老先生还捎了蜡肉回来。你说这怎么好?我去看看有什么孝敬他老人家的。
木安深吸口烟笑着,你看你,又急了,喜哥说再等两天,就急在这一时?
这两天里,喜哥到木安地里挑来蕃薯;把屋后的瓜菜摘了些,跟絮儿到镇上,让她帮着低价卖了,换了半篮鸡蛋放在家里;辗了半缸米放在屋角;还不断地找晒干了的树枝竹枝,堆了满满一灶间。
少丽满屋子跑了一圈,笑得直不起腰,喜哥这是以为要发洪水呀?弄这么大动静。笑完又感叹,婶子,喜哥把你当娃娃了,你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