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彪看着王允因为激动而微微扭曲的脸,暗暗叹了一口气。
党锢也好,除宦也好,说到底,都是为了掌权,所有局中之人对此心知肚明,只是话不好说的这么直白罢了。
要说心计之深,董仲颖远不如尔等啊。
当初在北邙山接驾,董卓就不喜欢刘辩。刘协聪明机敏,虽然年幼,但总有长大的一天。对于一个即将成为傀儡的皇帝来说,软弱轻佻岂不是更好掌握。可是董卓和李儒商议一番,自以为擅行废立就能震慑群臣,岂不知正是授人以柄。
自古以来,世家大族对国朝的忠诚未见会有多少,宗族才是重中之重,所谓国亡家不破。对于杨彪来说,董卓从未被他放在心上,边鄙之人,缺谋少智,如今把持朝政,靠的也不过是凶残狠恶,毫无人性。就是李儒之流,自诩机变,也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罢了,对天下大势根本看不分明。
可是……
王子师,你这个白痴啊!也许连你自己都没发现,你的清正和敢言,已经慢慢变成了野心。
有野心并不是错,可是袁本初也是野心勃勃啊。人人都看出,大汉将颓,他要做的,是说一不二的权臣,甚至是改朝换代的开国之君。四世三公之后,你王子师能争的过他么?你是败是死,与我无关,可到时候,让我杨家如何自处?难道从此居于汝南袁氏之下么?
当初只不过是临时起意,让王越去宫里看看情形,没想到却真的把刘辩救了回来。若是放在自己手上,日后关东诸侯击败董卓,自己就能抢先拥立弘农王复位,其功莫大焉。可如今,王允却要把刘辩送给袁绍?你以为,虎口救人的名声和功劳,会大过位登九五的声势么?
只不过眼下,做也做了,自己和他绑在了一条船上,好在一时半刻,也无法把刘辩送出城去,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子师,那地道……”
“文先勿忧,关西人愚钝,料来难以发现机关。再说我已派死士前去,填塞崩毁,并无大碍。”
“如此……便好……”
地道是从桓帝时就留下的。汉桓帝刘志登基之后,先有跋扈将军梁冀,又有五侯专权,虽然一一被他剪除平定,内心却深自不安,以至于自宫中向外暗中打通了十余条地道,以备不时之需,事后将工匠尽数杀死灭口。
这些地道始终也没有用上,知道的人也极少。甚至由于刘志没有儿子,连继位的汉灵帝都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杨家、袁家四世三公,王允又早有谋划,从蛛丝马迹只言片语入手,慢慢探查出了各处的机关所在,不过向来隐而不发罢了。
“文先,你说,那个岑猛,究竟是什么人?”王允皱着眉头,抚了抚颌下的长须,“听王越所言,若不是这人先手杀了李儒的几名随身甲士,他也未必能来得及救下刘辩。可是他身着的甲胄,分明是并州军吕布小儿手下。此时,刘辩不听我等忠言,却对此人言听计从,真是可恨!”
“这……既是救过殿下,想必是忠义之士,殿下仁厚感恩,也是对的。再说,此人看来也有些勇武,将来必有用处……”
“哼,国家大事,自有朝廷大夫决断,岂容黔首小民、边鄙之人置喙。此人言行无礼,吾必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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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府,正堂。
董卓将杯中热酒一饮而尽,哼了一声,五指用力,一只青铜酒爵登时被捏成一团。他看也不看,顺手扔在一旁,瓮声瓮气的问道:“文和,依你之见,刘辩小儿,该在何处?”
右手席上坐了一名容貌端正的中年文士,满脸尽是恭敬谦逊之色,听董卓发问,忙欠身施礼答道:“明公之能,胜诩百倍,诩愚钝……”
“贾文和,贾校尉,呵呵呵呵。”董卓拿过一块丝帛擦了擦手,“我让你在辅儿军中,是因为素知你有智谋,辅儿心思粗疏,有你提点,不至于出什么乱子。只是如今文优出了意外,我也只好,让你过来帮我想想主意。”
“是,只是怕诩才疏学浅,误了……”
“好了好了,别在老夫面前拿出这副样子来,好好用心,那些士人老是笑话我们凉州粗鄙,没什么聪明人,你说这话,对,还是不对?”
贾诩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这话要是不对,那他贾文和就是聪明人,务必给董卓办妥了这件事;这话要是说的对,那把你贾文和杀了,凉州才算没有聪明人。
可是这话能随便说么?李文优是董卓的女婿,休戚相关,自然不会在意声名;可自己要是出了主意,截杀了弘农王,不免遗臭万年,遭人唾骂。
罢了,性命攸关,哪还管的了名誉。
“唯!以诩愚见,出事之后,城关森严,盘查仔细,弘农王只怕还在城内。”
“那我掘地三尺,怎么会找不到他。”
“只怕还有数处未曾搜过。”
“未曾搜……?你是说……”,董卓握起拳头,轻轻在桌子上敲了敲,“我对他们厚结恩义,有求必应,尔等安敢如此!”
他入朝之后,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政治盟友,对待士人颇为优厚,凡是以前在党锢中被迫害的清流名士纷纷提拔。城中大搜几日,三公府邸却一直没怎么去骚扰,也是为此。
只不过这些世家大族天生和他尿不到一个壶里,任董卓如何示好,也从不拿他当回事,要不是他兵权在手,只怕早就被人给喷死了。
“昨日,汜水关都督华雄来书告急,只怕袁绍小儿已经与张邈合兵一处,只怕几日便要进兵,这群人还在背后给我使坏。也罢,这太尉,我做的也够了。”董卓深深的吸了口气,“从明天起,我就来做相国吧,让他们都换换位置,升升官,把府邸也都……搬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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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府的防卫并不如何森严,毕竟在现在的雒阳城里,只要董卓不发话,没什么人敢站出来无事生非。
岑猛从后院角落的阴影中探出头来,左右瞧了瞧,猛地助跑了两步,呼的一下窜上了围墙。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奔歪脖树。呃……呸!
他如狸猫一般伏下身,在墙头张望了一下,翻身跳了下去,轻轻落在地上,接着一个翻滚,站起身来,三步两步窜过了街道,钻进了几间房舍之间的黑暗中。
今天白天,满街的并州铁骑忽然全都收兵回营,凉州兵又开始沿街搜掠。看来,吕布已经整军备战,马上就要出兵了吧。
凉州胡骑据说作战凶猛,战法变幻多端,但平日里军纪着实涣散。此刻已近子时,依旧有三三两两的西凉人提着抢夺来的酒肉,醉醺醺的沿街游逛。在这些人面前,岑猛自然是游刃有余,如同幽灵般神出鬼没,直奔雒阳北门。
东门要打仗,必定防卫的严密,西门有军营驻扎,南门……根本不知道会去哪儿……只有北面。不但孟津被一把火烧了,据说河内太守王匡刚刚被董卓女婿牛辅一通暴打,损兵折将,所以守卫恐怕更不会有什么太过紧张的情绪。
雒阳有城无郭,只要出了内城,外面可就宽松的多。只是此刻城门早闭,这几天又是不许放一人出城,所以还是得靠自己的老本行,爬墙。
这活岑猛倒是干的轻车熟路,以前的任务中,出出进进一般都是走城墙,不过那时候有电脑侦测扫描,可以准确的找到巡逻哨之间的空隙和盲点,现在只能靠自己瞎猜。
他站的地方离城墙不远,只是要等游哨经过之后,窜上梯级,找到个不起眼的地方,固定好钢爪,然后用钢丝把自己坠下城去。难度虽然不大,但时间上倒是得抓紧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