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有些地方红的发黑,那是曾经喷涌的血,现在却都已经结成了冰。尸首都不见了,想来是被凉州兵带走。
他出了一会神,抬眼看见貂蝉披着衣服,捂着嘴一声不吭,有些畏惧的看着他,不由得笑笑,转身朝外面探头,想看看那两个羌胡的去向。没想到刚转过身来,眼前一花,从房檐下探出半个身子,紧接着有人翻身跃进阁内。
来人个子不高,一身黑色的夜行装,脸上也蒙了块黑布,只露出两只精光四射的眼睛,手里提着一柄铁剑,落地轻盈无声,满身的精悍之气。只是好像没料到阁内有人,一抬头看见了岑猛,怔了一怔,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剑。
好快!
吕布的拳头就算是快的了,但那是因为他天赋异禀,力量远大于常人,可这人的一剑看起来轻飘飘的,却如同一道闪电划过长空。
其实岑猛在看见他探身的就已经愣过神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那人还没落地,他的刀已经拔在手中,那人怔住的功夫,刀已挥出去。只是没想到,这一剑竟然如此之快,还没刺中他的脖子,剑光已经触到了自己的胸前。
岑猛只觉得自己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几乎已经听到那一层粗糙坚硬的老牛皮制成的铠甲在剑尖下一点点破裂崩碎,一点寒意直透心房。自从执行任务以来,他从未感到自己离死亡两个字如此之近。他当然怕死,怕的厉害,但是当恐惧突破临界点的时候,却容易化成无与伦比的勇气。
去死吧你!
他拼命往下一挫身,右手又加了一分力,也不管能不能当真避开心脏要害,拼着被利剑洞穿,也要跟那人拼个同归于尽。
噹!~~啪!
那人没想到他会如此玩命,间不容发之际,居然拧身回剑,一剑挑飞了岑猛的军刀,只是这一来,岑猛正巧迎头冲向了他的侧面,结结实实给他来了个头槌。
~~咄!
军刀在空中打了两个转,咄的一声钉在板壁上,发出一阵嗡嗡的颤音。那人猝不及防中了一招,捂着脸向后倒退了两步,低声喝道:
“是你?”
“不是我!”
这人问的奇怪,岑猛答的自然也不着调,这种无厘头的问答他经历的可比这时候的人多的多了,现在两个人生死相搏,自己一招侥幸占了上风,哪有时间废话,先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再说。
他一跃向前,一记长拳直击那人的面门。那人却没还手,他已经退到墙边,当即向旁边横移了两步,说道:“弘农王跟我在一块!”
哎呀?
这就是那个在自己跃下高阁之后杀了李儒等人的神秘刺客么?要是这样的话,理论上大家倒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过岑猛并没有亲眼见过当时的情景,也不敢轻易相信此人说话究竟是真是假,只是倒退两步,先从板壁上拔了刀下来,目光炯炯的盯着对方,一刻也不敢放松。
其实说起来,这种处理方法完全不对头。他先发而后至,全力以赴尚不是那人对手,要是两个人都有备而战的情况下,岂不是死路一条。只不过对方喊出了弘农王三个字,下意识让他顿了顿,等到醒过神的时候,再攻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那人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把长剑斜插回腰间,朝岑猛拱手行了一礼道:“辽东王越,足下身在并州军,心怀忠义,不从乱命,越甚敬佩。”
王……王越……?就是传说中那个很能打的官迷?
岑猛挠了挠头,史书记载的王越的资料并不多,而且以前也没有人愿意仅仅为了观察一个剑客就回到这个战火纷飞的乱世,毕竟危险系数太高。他的故事多来自于各种YY小说,有的说他武功天下第一,有的说他热衷钻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那个……王大侠,我对你的敬仰之……”
只是王越似乎压根没打算听完岑猛的马屁,朝他和貂蝉一摆手,“快走!”,说着当下匆匆下楼。
走?走到哪儿去?
要说现在并州军还没接手,西凉人懒懒散散,偷偷拐弯抹角的溜出去未必不可行,但大哥你好歹你走个没人的地方吧,这么耿直的下楼你是打算直接开前门出去么?就算你剑法超群门口那两三个羌胡不放在眼里,可永安宫前还有十几个人那,等你把他们杀干净早就被援兵围上来了!再说传说中你不是个官迷吗?这么去巴结一个过气的小白痴王爷是要闹哪样啊!!
要不……你丫自己杀出去替我们引开追兵?
“岑君……这位……这位就是京师虎贲王师么?”岑猛一扭头,看见貂蝉满脸的惊讶和欢喜。
喂喂,这是你姘头啊,你高兴成这样?
“王师剑法拔群,威震河洛,先帝曾召他讲解演示,常言一人一剑,堪抵千军万马。有他在,定能保殿下无恙。”
千军万马……人家那是互相吹牛,你还真信啊……
岑猛撇了撇嘴,不过留在这也不是办法,拽着貂蝉的纤纤素手,就要快步跟上去。没想到她把手微微往回一缩,低声道:
“岑……岑君……这……”
嗯?他奇怪的回头瞧了瞧,发现貂蝉的脸有些红,还有些尴尬,只是把手缩在袖子里,不肯伸出来。
哦,男女瘦瘦不亲是吧?两个瘦子不能在一块亲?哦哦,对,是授受不亲,得嘞!
“那……我不拽你你可走快点跟上啊!”
“是。”貂蝉又敛衽准备行礼。
“这时候就别墨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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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并州军撒向整个雒阳城,吕布带着张辽、成廉和三百骑兵站在雒阳东门的城门口。
“将军,此前凉州人已经在城中搜过一遍,我们要不要出城去追追看?”
“他们搜个屁,不过是借机抄掠,发笔横财罢了!”吕布顶盔贯甲的坐在马上,脸色铁青,“传令下去,给我搜仔细了,如果发现那个岑猛的踪迹,就地格杀。”
“唯!……将军?”
“文远,你还要替他求情么?”
“非也,只是末将觉得,他所说也未必……”张辽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吕布,发现他没什么要翻脸的前兆,才接着道,“未必不对,我知将军素有壮志,可不见得一定要随太尉行……行事,就算太尉此前礼贤下士,扫除宦党,澄清宇内,可如今却……却有些不妥……”
有些话不好直说出口,他磕磕绊绊的含糊说完,却半晌没有听到吕布的动静。
“成廉,你带一屯人马,去巡一下四门,有什么动静就报回来。”
“唯!”
一屯就是五十人,成廉呼哨一声,当即身后五十骑奔出队列,随他疾驰而去。
“文远,那依你所言,我当行忠义之事么?”
“末将……愚钝……”
“哼,忠义,所忠者,何人?”吕布冷笑了一声,看着远处火把憧憧的火光,“那些世家子弟,何人忠义?”
“关西出将,关东出相,在杨彪、袁隗、何颙这些人的眼里,边鄙之人,纵然有些勇力,也不过是堂下剑客,守户之犬。昔日槐里侯神兵电扫,席卷七州,保全了大汉天下,不可谓功不高,名不忠,可后来为赵忠、张让构陷,这些士人,何曾有一人为他保全。”
“烽烟四起,天下将乱,关东诸人何尝忠义,不过是来逐鹿罢了。若是彼辈大权在手,又怎么会有我等出头之日!”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一手按住剑柄,“董卓,虎狼之辈,我自然知之。可若不是如此,又怎么挡得住关东大军!文远,你所说的忠义,不妨等退了关东人之后,再说!”
最后两个字,他说的声音不响,却隐隐有一股杀伐之气,张辽只觉得似乎空气都凝重了几分,连忙抱拳道:“末将不才,愿附骥尾,随将军平定乱世!”
“呵呵呵呵,平定乱世么?”
此刻天光已经亮了起来,军士正忙着纷纷熄灭火把,登时四下里周围青烟缭绕。张辽从烟气里看去,吕布的脸一时间显得有些恍惚难辨。
“文远,若无乱世,岂有我辈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