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字就是乳名。好些人,尤其是穷人和女子,或者穷人家的女子,一辈子没个正式的名字也不足为奇。
听她的说话,好像是有些山西口音。
红昌?红昌?这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说过,但实在是想不起来,岑猛在心里嘀咕了两句,也没怎么当回事,只觉得一股倦意层层叠叠的涌上眼前。他把双手交叠放在脑后,找了个角落慢慢倚了下去,虽然很想闭上眼睡那么一觉,却强打着精神,丝毫不敢放松。
再坚持一天,等外面的人撤了,明天晚上,就可以趁着夜色离开这地方。只要小心一点,这帮人要抓住自己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可是,之后呢?找个诸侯投靠?
这时候的人重名节,朝秦暮楚这种事肯定是不行,但眼下也没什么明主。曹操还有好几年险死还生的日子,还忒多疑,指不定哪天被他在梦中杀了;刘备大半辈子被人撵的惶惶如丧家之犬;孙权孙策都还是小屁孩;袁绍早晚完蛋,偌大的基业烟消云散;刘表也还没到单骑入荆州的日子,那边还乱着呢;刘璋好像也还算安全,但是……现在川菜辣不辣?!
当然,在乱世保命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成为名士。只要有名气,哪怕是祢衡那种重度精神分裂症患者,曹操、刘表这样的牛人不也一样不敢把他怎么地,最后还是打发到粗胚黄祖的地盘上才算把他给弄死了。
可是汉末是以经术取士,名人都得文学水平高才行啊,岑猛盘算了一下自己,数理化生物体育倒是都及格了,文言文……咳咳,那是什么鬼……
唉,安全的地方找不到,值得追随的人也没有,要出名也没什么门路,他沮丧的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要先找机会离开雒阳。
“呃……任……任……阿红……”
他倒是记得这时候是不能用“姑娘”这个词的,但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称呼,只好含含糊糊的用这种随意性的称呼,“你是宫里的女官么?”
只是这问话并没有得到回应,任红昌一语不发,沉默以对,就像一座雕像在黑暗的角落中一动不动。
这倒也在岑猛的意料之中,他浑没在意,自顾自的耸了耸肩,“你我也算是患难与共,所以跟你说件事情。过些日子,董卓可能会屠城,你自己可小心。”
“啊?”
任红昌惊呼了一声,声音略高了些,岑猛一下子坐起来,恶狠狠的低声喝道:“噤声!”
“是!”
她连忙应了一声,黑暗中悉悉索索,好像是往前挪了两步,又悄声问道:“岑君所言是真的么?”
“十有八九。”
任红昌身上的气味很好闻,在充满尘灰的味道的房间里,一股幽香直入鼻端。岑猛看着她黑影中的轮廓,突然下意识的产生了一种想伸手抱一抱的念头。
只是这想法在他心中一闪即逝,他摇了摇头,伏在地上听了听周遭的动静,坐直身子,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既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自己。
*************************************************************************************
“布拜见义父!”
吕布撩战袍,附身拜倒,张辽在身后也跟着跪倒行礼。
“呵呵,奉先吾儿,快快快,快起来!”
如果说吕布像一头草原上的头狼,站起身来的董卓就像一头巨熊,每走一步,几乎都震得地面咚咚作响。他的体重虽重,却并不虚弱,个子比吕布矮不了多少,却比他宽出几圈,是真正的腰带十围。如今身居高位,依然能上马飞驰,左右开弓疾射,舞动数十斤的大刀轮转如飞。
他一步步走到踏过中堂,来到吕布面前,那巨大的阴影随着烛光的舞动,慢慢笼罩在地面上。
一滴冷汗自吕布的额角悄然滑落。
在军中诸将的面前,他并不以董卓为意,可是当拜倒在董卓面前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这个三百斤的巨人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压力。
吕布是一个骄傲的人,一个野心勃勃,飞扬跋扈的人,他也有这个资本。据说七岁的时候,就能单骑追猎,十一岁击败匈奴力士,自从军起,十余年横扫边疆,向无败绩。
但同样,他不是一个能坦然接受失败、能不惜性命的人。
“吾儿,起来,起来。”一只大手重重的落在吕布肩上,拍了拍,“你我父子,何须如此客气?”
这一下动作不快,但拍的力气很大,连他的骨头都隐隐发出响声。那只手落到他的胳膊上,吕布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猝然袭来,身不由己的被带着站了起来。
他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对铜铃般的牛眼和满脸淡黄色的虬髯。
如果真的是阵前搏杀,吕布自信三招之内便能将眼前这个人刺于马下,在自己的大帐中静坐沉思的时候,也知道若想位比三公,权倾天下,此人非除去不可。但真的面对面的时候,却很难生出暴起格杀的念头。
投入董卓门下的时候,曾以为这不过是又一块为自己晋身所用的垫脚石。太尉之尊、护驾有功,又欲效仿霍光、伊尹之事,他扪心自问,这才是大丈夫所求所为,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手刃了丁建阳,以取得董卓的信任。只是当他真的置身于其麾下的时候,才发现事情根本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呵呵呵呵,坐!”
董卓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重新回到榻上,慢慢坐了下来。吕布没敢四仰八叉的乱倚乱靠,规规矩矩的跪坐在席上。等侍女端上温汤,董卓才一抬头,好像刚刚发现似的问道:“咦?下面跪的,莫不是张辽张文远么?”
吕布的心里咯噔一下,起身离席,又拜了下去。
“义父,布今日带文远来向义父请罪,容布详陈……”
“哎哎,不用,不用!”董卓摆了摆手,“咱们父子,还有什么信不过的,文优之死,和文远无关,除了你那个不听话的军侯,其实当场还有一个人,是他杀了文优,救走了刘辨小儿。”
“义父明察秋……”
“哎……不是说了嘛,不要说这些客气话,呵呵……呵呵呵呵,”董卓呵呵大笑,只是笑声中冷冰冰的,尽是寒意。
******************************************************************************************
“岑君,你说,那……那郎中令死了?”
“嗯,我虽然没回去看,但听声音和后来偷听那些卫士之间言谈,似乎是死了!”
“原来如此,”任红昌端正姿态,又伏地对岑猛行了一礼。
“喂喂喂,又跪?”岑猛吓了一跳,他对两汉这种动不动就磕头的礼节实在不适应,“你这是做什么?”
“岑君为救弘农王,临危不乱,以寡击众,乃是忠义之人。婢虽女子,也不能不敬仰您的所作所为。”
矮油?这么快好名声的效果就出来了?
岑猛顿时脸就红了,只是在黑暗中根本看不出来。他本来想留着刘辨安安稳稳的去死,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帮手,不过那人现在踪影全无,他也毫不客气的把这荣誉笑纳了。
“唉,不过弘农王最后是死是活,去往何处,我也说不清。”
“弘农王吉人也,神明必佑之。”
“你怎么知道?”
“唯祷念而已。”
切,岑猛撇了撇嘴,你将来能不能逃过雒阳大乱还不一定呢,居然有心思关心那个小白痴?
“岑君,你曾说对李贼说,并州军皆忠义之士,那君临危救驾,是奉吕将军之命吗?”
“呸!那是说给他听的,吕奉先是让我来帮李儒。”
“哦,原来如此。”
两人都不再说话,屋里又沉默了下去。岑猛想了一会,又转过头来问道:“阿红,你要是宫中的女官,一会羌胡走了,你就能回去了吧。还是尽早离开雒阳吧。”
“是,婢在宫中,掌管貂尾、蝉羽之冠饰,明日便请辞归家。”
听不懂哎,什么貂尾、什么蝉羽,单于不是匈奴人的头头么?管事?貂……
卧槽!!
貂蝉??
岑猛顿时就惊了,一骨碌爬起来,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只是此时虽然外面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但屋里的光线依然极为暗淡。他拼命揉了揉眼睛,集中精力看去,也只看到一个迷迷糊糊的五官轮廓,似乎脸上还乌漆墨黑的。
这皮肤也不怎么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