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农班车,地上便是一汪无处下脚的水渍,跳了一步,终究还是踩在水洼处,溅了一身的泥污。
而后,我知道宋一江不仅来参加这次年后聚会,他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笑嘻嘻地看我溅了一身泥。
没什么可着恼,抖抖脚上的水,污泥是擦不去了,但鞋里没进水
“找到这儿来了?不容易啊一江。”
“接你呗,走吧,刚从厦门回来,你怎么一身泥似的。”
有些人总是很神奇,无论什么天气,总能干净地不沾一点灰尘,尽管平时会嘲讽宋一江,但不得不承认,我很羡慕他。我总是没办法在雨天保持衣服的干燥和裤脚的干净,泥点在雨天如长在腿上时,不管我怎么注意落脚、怎么轻手轻脚,都是斑斑点点。
“没办法啊,没你干净呗。”
宋一江伸手拦车,公交站台就在身边,他却直接钻进了车厢里,无奈地看看他,我也坐进后座。
刚上学时,我从来都不习惯打的,虽然很路盲,坐公交不免反向或者直接弄错站台,但是仍然固执于这种交通方式,一则因为经济条件不支持出行打的,其二,总是看着父亲在各种公交里转地自在地很,明明不生活在这个城市却熟悉地根血在此一般。
而我生活在这个城市时,却茫然无措地到处乱闯,走上无数遍方能按既定道路行走。
市中心万达广场是环赭市最早建起来的商场,随后不足两年,周边商场遍地开花,老商场被吸引力客流,人少了许多。大部分年轻人更喜欢去年才开的银泰城和万象城。
“帅哥,万达门口修路呢,进不去了,你们从这里下车行不?”
“成。”宋一江付款下车,没等他过度绅士地给我开车门,我已经跳了下去。
“唉,为什么不去银泰,那边方便多了。”
“行了,走吧。万达老商场了,很多不错的吃的。”
从狭窄的修路隔出的人行道钻进商场,瞬间空阔了不少,室内有暖气,但人少,并不暖和,宋一江正要习惯性脱大衣,被我按住,“里面挺冷的,别秀身材了。”
宋一江撇撇嘴,只是敞开着衣服,里面穿着一件灰色V领的羊绒衫,周边没有年轻的女孩子,倒是大叔大婶们,随意打量两眼,有些奇怪中午这个点怎么会看到年轻人。
商场两边的化妆品展览服务人员三三两两靠在一块儿,其中一人举着手,手背朝上秀新做的指甲,很好看的星空图案,指甲方块的绘图也是一种艺术。
我抬手看看自己剪地光秃秃地指甲和修长干净却不细腻的手,仍然满意。
和宋一江比划过手的大小,他总爱笑话我长了和男人一样的大手。
而孙延牵我的手时会捏紧又松开:“和我一样大的手,怎么这么细?”
因为,别人说这是适合弹钢琴的手啊,所以我剪地干干净净,就算没有机会去学习钢琴,但也是可以写字的手。父亲一代和我这一代人的手全是长成这样,尽管父亲胖了,手却不会胖起来,到了二叔家的堂妹出生了,二叔二婶带堂妹去少年宫玩,带到钢琴班,双手一伸,便被少年宫老师劝进了班。
“手长,适合弹,但是力道不太够,得苦练。”
依旧有一些不完美。
这点特殊,就够了,可以喜悦。
聚餐地点在万达旁的川菜馆,并不正宗,为了迎合环赭市的市民爱吃辣又吃不了辣的体制,这家店的菜几乎都可以选择辣度,大学班长和支书一身情侣装地站在门口,两个男人,故意套着印有“我只吃饭不洗碗”和”我只洗碗不吃饭“的卫衣。
“哈哈哈哈。”宋一江笑地直不起身,上前拉着两人便是熊抱,“一年多没见,你们集体出柜了?以前就觉得有问题呀。啧啧啧。”
班长捏捏一江的肩膀:“就今天出个柜,可别拍照传给我老婆啊,这两天她回娘家了我才偷偷出来会我们支书小情人。”
团支书180的个子却故作娇羞地迎合着微笑,娇气地砸了班长一拳,快到他肩膀时突然加大力气,砸地班长呼痛。
渐渐地,大家都开始陆续结婚了。
毕业的那一年,我们说“永远都是好孩子”,仍然称呼自己为孩子。
毕业后一年半,他们说“我老婆、老公”,俨然是大人的模样。
一江突然有些语塞,尴尬地保证不会拍照,回头招呼我一起进门,我在门口给班长支书拍了张照片,美化为日系风发到班群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宋一江进门就松了一口气,四面地招手打招呼,我在一边遭受别人异样的目光——看托盘上的奇形怪状的菜肴一般的目光。
“一江,我去那边坐着了。”指着角落里的空座位,独自坐过去,回到自我的舒适区。
环顾这层楼不太面熟的同班同学们,有些恍惚,看着脸熟,却都不熟悉。
三叔听说我初三还有班级聚会,说:“真年轻,还去参加同学聚会。到我们这个年纪,去的就不多了。”
父亲单独和我说:“你三叔他们的聚会,混不到最好,自然就不会去。”
三叔是师范生,在市区开了一家私人幼儿园,父亲说三叔是个很拘束的人,他不爱扩展的圈子,不然他的那些同学,很多都在教育局,去联系联系,对自己幼儿园也有好处。
父亲说三叔:“就是不听劝。”
一层楼,四张桌子,到了正午十二点,还是没有坐满,班长和团支书有些黯然地进来,转身便是微笑地主持着饭局,一江蹭到我边上,单手撑着发呆,凝视一个空的方向,看一个看不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