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铁城的韩虎顾不得换下军服,就兴冲冲去了白棺崖。他带了这么多好东西,肯定会让乐葿挑花了眼。顺着那根绳韩虎爬到那座门前,正了正衣冠,准备敲门,却发现门虚掩着。难道她知道自己今天回来?韩虎轻轻推开门,伸头一看,里面没有乐葿。韩虎疑惑着走进屋里,内室传来说笑声。
“乐葿?”韩虎叫道。
“哎——是韩虎吗?你回来了?”乐葿的声音有些激动。
随后,乐葿就从里面跑了出来,身上仅披着轻纱。随着步伐岔开的纱边,露出光滑匀称洁白的长腿,轻轻快快凑到韩虎的身上,搂着他的脖子,托出满面的笑容,怪道:“怎么走了这么久?好像有一年似的!”
“哪有那么久?你一天当几天过的?”
“想我了没?”
“嗯——没!”
“什么!?”
“我只想着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哪有空儿想你呢!”
“算你还有良心!”
韩虎托起乐葿的腰身,把她抱到长条石椅上。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小心放到乐葿的面前,轻轻打开了它,乐葿的眼睛也随之睁大。
“说什么呢?”一名男子从里间出来,边走边穿衣服。
“快过来看吧,看他给我带来了什么!”乐葿头也不抬,细细摸看着包里的东西。
“他是谁?”韩虎抬头盯着那男子。
“哦,我忘了给你们介绍了,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乐葿笑着对韩虎说。
那男子跨前一步,向韩虎伸出手,微笑着说:“你好,我是……”
话没说话,韩虎一个箭步就把他摁在石壁上,挤得他发不出声来,双手死命地去推韩虎的手臂,却推不动分毫。
乐葿跳了起来,去拽韩虎。“你干什么!你会弄灭他的!”
韩虎一把推开乐葿,乐葿跌倒在地,韩虎瞪着乐葿道:“我就要灭了他!”说完,双足发力,腰板一挺,双膀叫劲,那男子直冒出垂死的嘶嘶声。
乐葿在地上大叫:“住手!你快放了他!”
这话激得韩虎更加恼怒,发声喊,更添气力。嘶嘶声越挤越大,猛的一啵,韩雄的手重重撞在石壁上,衣服软软垂了下去,里面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鱼鳔皮。
“你干了什么?你闯了大祸了!”乐葿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看着韩虎。
韩虎余怒未消,朝地上的乐葿吼道:“我干了什么!你瞧瞧你干了什么!”
乐葿变了脸色,怒道:“我怎么啦?这里不是人间!人间的破规矩你怎么还没扔掉?你的教官是怎么教你的?你的脑袋里装的什么!”
韩虎怔住了,是啊,这里是铁城,两情相悦符合铁城的规矩,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恼怒呢?“我不能见别个什么跟你在一起!……他搅了我的好心情……”
“搅了你的心情你就灭了他?你知不知道她们凭这一条就可以定你的死罪!”
“死就死,灭就灭,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怎么不关我的事!你灭了,我怎么办?你怎么那么冲动啊!”
“羞辱!我直感到羞辱!如同在人间一样!”
“你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总给别个不一样呢?你说,我好不容易等你来了,怎么会这样……”乐葿呜呜哭了起来。
门忽的大开,从外面冲进几名女守卫,二话不说,金枪已经刺中韩虎,韩虎没防备就瘫在地上。两名女守卫架起韩虎就走,另有守卫拿了那鱼鳔皮和衣服,跟在被拖着的韩虎后面走了。乐葿在后面哭喊:“我会救你的——”
韩虎说不了话,他也不想再看乐葿最后一眼。
偌大的地牢空空荡荡,抽走着韩虎的怒气。现在可以冷静下来,盘算着自己的生机。但他的思绪仍然很乱,为了乐葿这样做值不值得?若是为了她,为什么心里还在怨恨她?不是为了她,自己为什么会有遏制不住的怒气?
她是谁?是不是真的待自己跟别个不一样?她对自己了解得很深入,甚至知道自己心底深处的某些信念。就是自己也意识不到的信念,经过她那么随意一说,才突然感觉到有这种信念的存在。
可是她对自己也一知半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就算点明了,她还会跟你争辩。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烦心,不恰当的时候非要黏着自己不放。
但这次确实大伤自己了,曾经那毫无理由的亲切感被驱赶得无影无踪。或许自己真的不适合铁城,自己当个游荡的孤魂野鬼也不至于如此。可是铁城也给了自己莫大的快乐,比如跟着钟离将军的出征,兄弟们的情谊,还有和乐葿一起找宝石、游铁城的时光。这太近了,如同昨天的画面,现在却要结束了,永别了。
韩虎心里翻出一股苦涩的味道。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会处决自己。临刑前,谁还会看看自己呢?或许会是那几个兄弟吧。韩虎长叹一声,周围连个会动的东西也没有,更别说要找个可以说话的对象了。不想了,睡去。
睡又睡不着,翻来覆去更觉烦闷。要决绝这一切,还真是舍不得。自己在这里无亲无故,地位卑微,这犯了死罪的事哪里可以寻到生机呢?那几个兄弟都指望不上,他们在铁城跟自己一样,只会着急而已。那个乐葿竟然要救自己,下贱之甚,恶心之极,自己宁可不让她去救!竟敢耍弄、欺骗自己,毫无廉耻可言!越想越怒的韩虎跳起身,噼里啪啦四处乱踢。整个地牢里都激荡着这孤独而悠长的回声。
从迷迷糊糊中醒来,韩虎也弄不清过了多久,掰不明现在是什么时候。地牢里仍然空荡荡的,连个会动的影子也没有。忍不住伸了几个懒腰,更觉疲倦。韩虎冲着牢门狂吼乱喊了一阵,提提神,发觉体力没像以前那样得到恢复。
这个地牢有点奇怪。韩虎的乌木牌在进地牢的时候就被收走,不过在铁城,万圣楼所散发的阴气足以让所有安然入睡的铁城居民恢复元气。而地牢里却不行,是自己没睡好吗?不应该啊,黑骑兵对睡觉的地方是没有挑剔的。
无聊的时候做什么都更加无聊,更何况残忍的孤独如排山倒海似的压来。那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到现在还不来看看自己,就连狱卒们也见不到。既不提审,也不受刑,活活要逼疯自己!恶毒!太恶毒了!韩虎想起来就对着牢门破口大骂,骂累了就去睡。
睡醒了更觉疲惫。坏了,这地牢里光耗阴气,不聚阴气,自己的阴气正慢慢耗掉,照这样下去不知自己能坚持多久。怎么会这样?——明白了,难道这就是刑法?
韩虎打了个冷颤,果然厉害。
韩虎万念俱灰,备受煎熬。躺在那里,悲悯起自己,如痴似傻。
外面响起了开门声,竟然没有惊醒韩虎。直到几名男狱卒裹着一股浓烈的阴气打开韩虎的牢门,韩虎才察觉。
行刑的来了,韩虎陡的起了精神,爬了起来。
为首的狱卒命令韩虎脱下战靴,也不说理由。韩虎不允,后面的四五名狱卒过来围住,要制服他。韩虎就与他们厮打。斗了半天,牢房里一片狼藉,狱卒们也没占上多少便宜,双方都累得喘着气。
一直在一旁看着的狱卒小首领,趁韩虎不备,从后面抱住韩虎的腿,把他拱倒在地。其他的狱卒见势一拥而上,紧紧压在韩虎身上。韩虎使不上力,动弹不得。有狱卒拔掉韩虎的战靴,为首的狱卒扭头看了看,道了句“好了”,众狱卒纷纷起身,出去了。
韩虎浑身酸痛,挣扎着翻了个身,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牢门就被锁上了。韩虎叫了声“你们干吗呢?”他们已经消失了,只留下空洞洞黑漆漆的地牢。
“过瘾!”韩虎叫了一声,哈哈大笑起来。也顾不上穿上靴子,在牢房里手舞足蹈个不停。
迷迷糊糊中觉得有声音在喊自己,韩虎努力睁开眼睛,一排狱卒站在自己面前。韩虎不想再与他们纠缠,就又闭上了眼。
“起来!跟我们出去!”狱卒喝道。
韩虎明白了,自己的日子到头了。“等会儿!”韩虎懒洋洋说着,爬了起来。把战靴穿好了,正了正头盔,平了平衣甲,狱卒们押着他往前走。
到了地牢门口,有狱卒递给韩虎他的乌木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舒坦。
狱卒说了句“走吧”,韩虎大踏步出了大牢门。韩虎正在疑惑狱卒似乎没有跟上时,大牢门咣一声关上了。
“来了,来了。”那边有声音叫着,兴高采烈,是鲍维、于思、乌隹、黄丰他们。
鲍维他们笑着迎过来:“好了,好了,我们走啦。”
“去哪里?”韩虎问道。
“回营啊!”鲍维道。
“怎么回事?怎么就把我放了?”韩虎不走了。
鲍维道:“是钟离将军保的你,快走吧!”说完,拉着韩虎就走。
“钟离将军?为什么?”
“钟离将军说你脚心有朱砂。”于思抢道。
“朱砂?我想起来了,那是我还小的时候,是我奶奶给我点种的……这有什么关系?”
“钟离将军说这个朱砂镇什么什么玩意,可不一般了!”黄丰不甘落后。
“是镇心安神!”于思白了黄丰一眼道。“它可以让你守着人间的很多东西,所以你跟我们都不一样。”
“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于思道:“你以后再也不能找铁城的女子了。”
“谁稀罕!快回去,我要早点歇歇,累死了!”
兄弟们笑了,乐葿的身影却浮现在韩虎的脑子了。还有个问题,钟离将军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脚心有朱砂的呢?自己可从来没告诉过他,就是这几个货色他们也不知道。哥几个却全然不理会他的疑问,反数落他在地牢里没待够。出来了就不行了,再说钟离将军神通广大,有什么不知道的?一定要记得感谢钟离将军!七嘴八舌的,韩虎无话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