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手臂穿过圆盾的把手,一手攀扶着云梯,一手提着刀枪,边躲避宿卫军的箭雨和石雨,边向上冲锋。
医工们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都在替向上冲锋的士兵们着急。他们慢吞吞的,还缩手缩脚过于小心慎微,没一点儿勇敢的气势。韩雄再一次观望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他可不能入戏太深,他要确定当关中军溃败混乱的时候,自己的逃跑路线能完全烂熟于心。处在兴奋中的医工们都没有在意韩雄的不合群表现,因为他历来如此,谁惹上他谁倒霉。
宿卫军可不会闲着,他们的反击开始了。
等关中军攀在上城梯上的士兵足够多时,他们推出了撞车,那些没在城头上勾牢的上城梯被撞了出去。惊恐的关中兵死死地抱住上城梯,随着上城梯的晃动,他们也跟着摇晃。上城梯挟裹着着他们的重量,带翻了云梯,或者上城梯上的大铁钩斜挂在了城墙上的凹凸处,偏离了垛口太远而失去了云梯的作用,急得梯子上的士兵上下不是。
那些勾牢的云梯,宿卫军也有办法。他们擎出叉竿,竿长两丈,顶端带着铁叉头,叉头有刃,顺着梯子往下猛推,抵近的关中兵手脚被切断,惨叫着跌落下去。两军靠得太近,河边的关中军也不敢射箭,等登城的关中军稍退,他们才瞅着机会向城上放弩箭。
城头上又竖起了狼牙拍,它是由沉重的榆木制成长五尺、宽四尺五、厚三寸的木拍框架及隔条,拍上装满上两千多铁狼牙钉,四面框架上还装着利刃,以防敌人攀附。框架上还装着铁环,用粗麻绳悬吊在城上的车上,他们英勇地放绳连续拍击着云梯上稍远一点的关中兵。
关中军抵挡不住,纷纷后退。
天色稍晚,关中军鸣金收兵。医工们早下了山坡,救治伤兵去了。
刚睡下不久,韩雄就被一阵吵闹声惊醒。跟着大家向洛阳城看,城下火光冲天。“是又攻城吗?”韩雄随口问道。
“不是,”有人随口应道,“是敌军烧了我们的云梯。太可惜了!”
大约四更天的时候,韩雄又被叫醒,陆陆续续送来不少伤员。
“这是怎么了?”有医工见他们的身上有白石灰就问道。
“少他妈废话!快点治!”一名校尉怒不可遏,手臂上落石灰的地方也中了一箭,鲜血从箭杆处沁出一片。
医工们不敢再说闲话,忙碌起来。等那名校尉治好伤走了,医工们才从伤兵嘴里得知他们刚刚夜袭过洛阳,他们把飞梯趁夜黑悄悄地靠在城墙上,准备溜进城头时,却碰到了设在城头的浮棚,浮棚翻落,浮棚上的石灰、石块随即砸了下来。宿卫军警醒,拿了弓弩就射,他们瞄着石灰的印记穷追不舍,好不容易才算捡了条命回来。
关中军白天夜里连败两场,攻城的云梯全被烧毁,飞梯都留在了城墙下,看样子关中军要休整一阵子了。韩雄看着周围的医工们也全没了上午的豪气,照顾好伤兵,他们又哈气连天地回去睡了。
刚睡下没多久,军营里忽然警钟大作,有人大呼小叫喊大家起来。韩雄一个激灵爬了起来,没跑出几步就摔倒在地上,这才发现自己的脚镣不知什么时候被栓到了一旁的车上。副医士过来扶起韩雄说道:“你放心,我们不会不管你的,你跟着车走吧。”
外面,一队队的关中军急速向营外开去,远远地可以看见大本营的方向起了火光。副医士指挥医工、杂役们赶紧收拾,营地里乱做一团。没过多久,医工和杂役们就慌慌张张地赶着药材车、器具车、伤兵车等紧跟着大部队向大本营急行军。
出营没多久,就听见后面传来喊杀声。韩雄回了一下头,看见宿卫军已经迎上了殿后的关中军,正在交战。心一慌,脚下被铁镣一绊,又摔倒在地。赶车的杂役赶紧过来,急急忙忙把韩雄扶上了车。
黑暗更增添了慌乱,使慌乱更显慌乱。路面也更坑洼,马匹的嘶鸣也失去了章法,杂役抽在马身上的皮鞭也更急促有力。韩雄却没有他们脸上恐惧惊慌的神色,他只是有点可惜,还有点自责,责怪自己睡得太死,别人把自己的脚链拴在马车上也不知道。他回头望着渐渐远去的营地,还有营地不远处仍在厮杀的双方军士。怕是宿卫军赶不上自己了,韩雄轻叹了一口气。
回到了大本营,关中军还在忙着扑打剩下的余火。营内没受伤的士兵都在收殓己方士兵的尸体,几名校尉举着火把在好几排长长的尸体堆中辨认检视敌军的死尸。
杂役拉着马,马车带着韩雄进了军医部。看到满地的伤兵,韩雄突然想起了还留在营中的小赵。看到了正在忙碌的医士,也不好去打扰他,正好医士的一名打下手的学徒经过,韩雄赶紧叫住他,向他请教。他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就舍韩雄而去。副医士看韩雄回来了,就过去把铁链拴在车上的锁打开,叫他赶紧救治伤兵。
及至天明,殿后的关中军才破败地退入大本营。空地上满是伤兵,不知是谁说了句“想家了”,像撒在风中的一把细沙,瞬间揉进了许多人的眼睛。
外面的士兵更忙了,他们加固防御工事,替换损坏了的栅栏,铲除粘着血迹的地面。伤兵们回家的愿望落空了,因为火头军送来了几大筐热气腾腾的雪白馒头,比前些天的足量得多、也白得多,甚至没掺一点杂面。大家的伤感被眼睛里冒出的亮光驱逐了,热情地谈论起这些大白馒头来。他们的军粮没有被烧,意味着他们还要坚持下去。
韩雄也乐滋滋地啃着并不多见的白馒头。可口的美食总是让人愉悦,大家忘掉了烦恼,气氛也融洽了许多。馒头的香气弥漫住了周围的所有人,就连面无表情的太阳在袅袅的热气中也柔和了很多。韩雄清楚这都是暂时的,是假象,但有谁愿意舍弃这份来之不易的舒坦去直视热气后面残酷的太阳呢?这太不人道了!这不仅会伤了自己的眼睛,还会搅了大家的好心情,况且谁不知道热气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呢?
关中军与宿卫军都消停了,双方好几天都没什么动静,看来都受了不少的损失。只是关中军大营中不断运来新砍伐的木头。
士兵们神色沮丧,白面馒头可不是天天有的。闹不清是进是退,大营里逐渐焦躁起来。张方主帅召集军士们训话,高声宣布CD王的三十万大军由陆机主帅率领已经进逼到洛阳东门,只要我军和CD王军东西夹击,宿卫军必定首尾难顾,破城指日可待了!随后叫出了CD王的信使,信使大声介绍了自己,说了些双方冠冕堂皇的话。张主帅又出来描述了一番京城的繁华,说得洛阳家家满金银、户户有多珠宝似的。直听得关中军眼睛里放火,心坎里舞抓挠,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但接连几天,关中军也没有什么动静。
十月的一天午后,大营里突然擂起军鼓,关中军急急朝洛阳城下赶去。也不顾城上的弓箭,举着盾牌就往前冲。护城河里的虾蟆车被宿卫军毁坏了些,但还能看到它们在水下组成的道路。盾牌兵掩护几百座飞梯踩着泥泞的道路涉水越过护城河,迅速展开了攻城。宿卫军的守卫远不如前,他们的撞车来不及应付所有的飞梯,况且后续的飞梯正源源不断地向城下涌来。他们有些忙乱,但仍坚决地守在梯头,用叉竿、狼牙拍攻击靠近的攻城兵。但这次攻城兵身上不仅背着长刀,手里还拿着小弩,射完了一箭,后面的攻城兵就会递上另一架上好箭的小弩。有几座狼牙拍失去了足够的人力拉扯,操作不动了。关中军又加强了攻势,有几座飞梯上的攻城兵击倒了所有守在梯头的宿卫军,甚至在宿卫军的熔炉还没来得及把铁烧成铁汁,他们已经源源不断地登上了城头。
城头上的宿卫军不多,关中兵的攻击很顺利。他们迅速剿灭仍在抵抗的宿卫军,使更多的攻城兵能登上城头。另一队人去攻杀守门的宿卫军。很快,城门大开,吊桥放落,关中军的大批人马蜂拥而入,城破了。
关中军卯足了劲往前猛冲,一路上也没有大的阻碍,就一直冲到皇宫前。第一次见到皇宫的关中军被它的宏大与高贵吓住了,他们聚集在一旁的街道上,议论纷纷,不敢再往前冲,也忘了要包围皇宫。
犹豫间,一队宿卫军骑兵冲过来,大呼“陆机贼军已经败亡,张方贼军还要逞强吗”等语。领头的关中军将领大声说那是谣言,叫大家勿信,还让大家摆好阵势,迎战宿卫军。
但宿卫军越打越多,大家也越来越觉得那不是谣言。关中军抵挡不住了,还有些宿卫军正向后方包抄,冲击后面的关中军。
后方的关中军听说前方不利的消息,纵兵翻墙破户,大肆劫掠,洛阳城百姓顿时哭喊声一片。关中军边战边退,天黑前,撇下了一大批尸体拼死出了洛阳城。
关中军退回到大本营,宿卫军追杀到营门口,见天色已晚,也退回城去。
形势对关中军不利,愤怒的士兵们纷纷要CD王的信使出来说话。信使昂然出来道:“CD王近三十万大军不到一日就败亡,不是将士们不肯用命,实乃天意!你们能攻入洛阳,不正是由于他们与宿卫军拼命死战,调动了洛阳城几乎全部的军力,致使守城的兵力不够,你们才得以攻上洛阳的城头吗?要说伤亡,CD王人马的死伤是你们的几倍?你们自己算算看!你们在这里指责CD王,破坏河间王和CD王的友好,你们是何居心?”
大家沉默片刻,一名军士高声叫道:“不要听他花言巧语!咱们死了这么多兄弟,不能就这么算了!三十万大军半天就打没了,说出来谁信哪!你们到底有没有设圈套,把我们赚进城里,好让宿卫军厮杀,说!”
“绝没有的事!你们不要乱听谣言……”
“少废话!”军士打断了信使,说道:“谁不知道CD王和长沙王是堂兄弟?他们之间有什么勾结我们怎么会知道?总之,我们的弟兄们死得太多了,他们可不能白死,你们要给个说法!”
“你们要什么说法?”
“什么?你说我们要什么说法?!你是不是要找死啊!”那军士霍地拔出刀,恶狠狠地盯着信使。
“好好好,我答应你们!”信使稳了稳神,缓缓道:“这件事,CD王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若是破得洛阳,自然最好,我必劝得CD王让你们各取所需。如若破不得,——我愿出所有家私补偿诸位!诸位看如何?”
议论了一阵,那军士道:“好是好,何以为证?”
信使摸了摸,从腰上取下一块玉佩,道:“这是我的随身之物,拿着它可以随时见我。”军士接过玉佩看了看收好了,接着道:“此事要立下字据才妥当。”
有军士拿了笔墨纸张过来,一名军士俯下身子当书案,一名军士拿着火把在旁照亮。信使别无他法,只好把纸张铺在军士身上,道:“委屈这位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