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雄绕道山里,就耽误了行程。等他买到了干粮,再绕回到西行的大路上,时间就过去一个月了。
这一日,韩雄正走着,前方有一队人马奔来。韩雄四下张望,周围空旷,躲无处躲藏无处藏。犹豫间,一队骑兵来到韩雄身边。
“什么人?”为首的校尉叫住了韩雄。
韩雄回答:“小的是走医,走医,给人瞧病的。”
“从哪里来?”
“洛阳。”
“在洛阳多久了?”
“有几个月了吧。”
“洛阳的饮食还充足吗?”
“充足,充足。”
“要到哪里去?”
“去关中投亲。”
“关中有何亲戚?”
“南山有一表弟,以药材为生。”
校尉听出了韩雄的话带了些关中口音,道:“你是关中人!看你行为举止,不是走医,倒似军户!”校尉招呼一声,韩雄被拿住,军士搜出好几百两银子。
校尉喝道:“你有何话说!还说不是洛阳来的奸细?从实招来!”
韩雄连呼冤枉,只得说自己叫韩雄,以前是长安某某将军处军户,后有军功调入京师宿卫军,因妻儿失散,只好弃军寻觅。
校尉见问不出什么,让士兵把韩雄连带银子马匹押送给后面的先锋将军处置。
看到熟悉的关中兵越来越近,亲切的感觉使韩雄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押送的军士高声叫报:“报——缴获洛阳细作一名,并马匹及随身之物!”近在咫尺的韩雄被这句叫报拉入了冰窟里,一股无名火从心中升起,瞪了那军士后背一眼,怒火随即就灭了。
几名军士过来,把韩雄夹持到路边的一处空地,让他跪着。先锋将军下了马,看了看韩雄道:“你是谁?来做什么?要快点说,我们在行军,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跟你熬!”
“将军,小人叫韩雄,是军中医工,以前在长安,后到了京师,因妻儿失散,从宿卫军中逃出,寻找妻儿。无一句虚言,将军明察!”
“你一个医工,怎么有那么多钱?谁给你的?”
“是皇上……不,是逆贼司马伦赏赐的。他当时为了笼络人心,赏了上司一笔银子,长官不敢独专,就散了些……”
“刀斧手在哪里?”将军叫道,后边闪出七八人齐应了一声。
将军对韩雄道:“我可没空听你闲扯!”说完,就上马欲走。
韩雄膝行奔出几步,匍匐在地,痛哭流涕道:“将军!小人句句是真,绝不是什么细作!苍天可鉴哪!——”
一名校尉来到将军马旁,对将军耳语几句。将军吩咐道:“把他绑好了,带走!”
傍晚,关中兵扎下营盘,饥渴难耐的韩雄被绑在一截木桩上。不远处的饭菜香随风飘来,也传来了士兵们的笑闹声。韩雄无奈地闭上眼,那香味却愈加清晰,喉咙里已分泌不出唾液,刺激得韩雄连连干咳。
挨到饭毕,才消停一会儿。有士兵过来提着韩雄,扔到将军帐下。帐内灯火通明,久处暗中的韩雄一开始竟看不真切。帐内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案和几把椅子,迷离中弥漫着白光。
那几个士兵退到帐外守着,韩雄孤零零地蜷缩在空旷而冰凉的地上。他已经忘记了饥饿,只是喉咙里干得像火烤。现在好了,帐内的东西都没有重影了,帐壁上挂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没错,是皮囊。韩雄挣扎着起来,踉踉跄跄地挪到皮囊旁。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只能用嘴去够,还要小心不能发出声响,以免惊动帐外的士兵。皮囊嘴太高了,韩雄踮着脚还错那么一点点。把脖子再伸长一些,舌尖差不多就够着了。韩雄这样想着,也给了他巨大的希望。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有一次会够着的!韩雄小心地积攒着力气,每一次冲锋都发尽全力!
从后帐进来两个人,正好撞见韩雄引颈吐舌的模样。“干什么呢!”走在前头的那人喝道。韩雄打了一个激灵,缩了回去,不敢抬头。
前头的那校尉回身低头施礼道:“主帅,就是此人!”
那主帅理也不理,径直走到桌案后坐下,吩咐校尉道:“给他些水喝。”
校尉过去取下皮囊,打开木塞,吩咐道:“张开嘴来!”
那校尉背对着灯火,韩雄看不真切也不敢细看,只管仰面张嘴。那水一股一股地打在韩雄的嘴里,那水甘甜清冽,是好极了的水,只是水量太大,韩雄来不及吞咽,一些水流到了嘴外,甚是可惜。刚想闭上嘴巴咽水,水扑面而来,溅的鼻孔眼睛里全是水。韩雄猛烈地咳嗽起来,把眼里的水咳嗽出来,又咳嗽出泪来。
那主帅又道:“让他上前来。”
韩雄走近案桌,在灯火下跪定,仍收不住咳嗽。
主帅又道:“去打盆水来。这个人满脸泥土,头发凌乱,我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
校尉应了一声,到帐门口吩咐完,要把那个皮囊挂回帐壁上,被主帅叫回,给韩雄松了绑。又把皮囊给了韩雄,让他自己喝。韩雄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自顾自地痛饮起来。
帐外的军士端进来一盆水,放在地上,又出去了。韩雄还在喝着水,被校尉拽起,拉到水盆边。韩雄缴了皮囊,跪在地上,仔细地洗着脸,用手湿了湿头发,在耳后拢好。
韩雄重又跪在案桌前,依主帅的命令抬头举目。案桌后的主帅自己从没见过,这点韩雄可以肯定。他长着一张文人的白净脸面,却是一副武将的魁梧身板。他目光犀利,直刺人心,压得韩雄不自觉就低下了头。
“你是韩雄?”主帅问道。
“小人正是,大帅。”韩雄回道。
“你家中都有什么人?”
“小人家里有妻张氏,妾王氏,女韩缨,还有一儿韩虎,战死了。”
主帅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接着问道:“你是医工?”
“是的,大帅。小人做医工有十几年了。”
主帅站住了脚,招招手,那校尉忙施礼后趋到韩雄旁边,堆起满脸的笑问道:“韩医工,你可认得我吗?”
韩雄斜过脸,仔细端详了一下那校尉,觉得面熟,想了又想,忽然大悟道:“刘校尉?你是刘校尉?刘校尉,我可是给你看过病、治好伤的。你可要给大帅说说,我可不是什么细作,我一生只会看病医病,其它的事我可没干过。你快给大帅讲讲情……。”韩雄抓着刘校尉的衣襟不放,哀求连连。
刘校尉依然脸上堆起笑,俯下身子道:“这点你大可放心,主帅可没说你是细作……”话音未落,那堆着笑的脸突然贴着韩雄的脸滚落下来,一股又腥又热的水溅到韩雄的脸上,那头颅翻了个过,停在韩雄的腿边,兀自流着血。刘校尉的身子扑到在韩雄身上,把韩雄压坐在小腿上,小腿一股生疼。刘校尉的身子也把持不住,又滚翻下去掉在在地上。
韩雄惊恐地抬起头,见主帅手里多了把宝剑,正在刘校尉尸体上擦拭血迹。韩雄接连后退了好几步,趴在地上,浑身打着哆嗦。
“你不必害怕!”主帅收回宝剑发话了。“这个人就是太多嘴,却是与你有关。如果不是他,你早做了刀下鬼。如今是他让我见到了你,我再杀你,那显得我就没了气量。那这样,从今以后,你不要姓韩了。”主帅停了下来,看着仍只顾哆嗦的韩雄道:“你在听吗?”
韩雄忙叩头应道:“在听,在听。”
“那好。”主帅思考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以后你随我的姓,姓张。你仍可以在我的军中当医工,不过一切关于韩雄的事情你都要把它忘掉。记住你姓张,韩雄这个名字从今后不得跟别人提起,包括有关韩雄的一切事情也不要提起。你听明白了吗?”
韩雄叩头道:“明白,明白。”
“如果我那天你提起过韩雄或者是他的什么事情,我也不会杀你,但我会杀听到这话的人,不管他是你的亲人还是仇人或者是其他什么人。这一点你要记清楚。”
“记清楚,记清楚。”
“好了,现在你已经背负了一条人命——刘校尉。没有别的,只是他认识你,还多嘴。这就该死!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叫……张……张……张雄。”
“很好,张雄。把脸洗洗,天一亮去我的军医部报到。”
主帅喊了一声,他的亲随从后帐进来,他们搬走了刘校尉的尸体。又吩咐一名亲随,叫他晚上看管张雄,明日送到军医部做医工。还要嘱咐军医们好好看管他,不得有任何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