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雄连自己的宅院也没有处理,怕引起别人的怀疑。就这样收拾了细软,穿上常人的衣服,带上药箱,套辆马车就出了城。
出了城,韩雄见到久违了的安静的田野。但韩雄丝毫不敢享受这份静谧,路上少有赶路人,他小心翼翼地听着身后飞驰的马蹄声,任何官府的人经过都让韩雄心惊肉跳。不知过了多久,韩雄突然发现日已西斜,自己一直还水米未进。他四处张望,看见前面路旁有一处店家,就急忙赶车过去。
这个店家有些凌乱,门口破碎的桌椅看起来很久没人收拾了。韩雄连喊了几声,也没人出来。韩雄把马拴在门前的拴马桩上,绕过地上破碎的瓦罐,走进了半开着的店门。
里面确实没有人,所有的东西都覆盖着一层灰尘。韩雄又累又渴又饿,他要先去伙房找点水喝,才能平静下来考虑其它的事情。
伙房并不难找,更为凌乱的伙房里,有几只水缸幸运地保留了下来,并且一个水缸里还有半缸水。韩雄从旁边拿起一块儿破碎的瓦片,荡开了水面上的灰尘,舀了些水贪婪地喝起来。
喝了好一会儿,韩雄觉得有了些力气,就找了个大一些的瓦盆,打了多半盆水,抱着它出了店门,放在马前,让马解渴。
韩雄这才打量起这座店。这么好的位置,店家怎么会不做了呢?就算不做,总该有人接手才是啊?现在的事,总是有太多看不明白。
趁着天还没黑,还有去里面找找有什么可吃的东西没有。结果令人失望,没有一粒米也没有一把面。后院的仓房里倒是堆有一些焉干了的草料,还不错,至少可以解决马的肚子。
韩雄知道前方就有驿站,可以解决他的饥饿,但他不敢去那里。天黑了,他也把马车赶进后院,好好地给马喂足草料。自己也钻进仓房,摸了些粗些的草根,放在嘴里咀嚼吸允。
韩雄在仓房里一觉睡到天亮。虽然是初秋,但韩雄还是出了一身汗,既是闷热也是冷汗。
韩雄见院中有口井,井口上却盖着大水缸的木盖子,上面压着一块石头,旁边倒着一个系着绳的木桶。幸好店里没有别人,他可以打盆水,擦擦身上的汗。
他去掀那个木盖子,石头从盖子上滑落,闷声掉在井边的土里。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韩雄大眼一看,迅速盖上了盖子,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直泛恶心。井里是腐败的尸体,作为医者的韩雄一眼就知道里面至少有三具。
他们的衣着是寻常人,莫非就是店主和他的家人?这样的事不好猜测,看来官府也无暇顾及此事,致使他们到现在还无法入土安葬。唉,真是可怜的人!
韩雄起身,把木盖子盖好,又把石头给压上。从石头在盖子上留下的划痕看,这个盖子应该打开多次了。
韩雄歇息了一会儿,从水缸里取些水把自己和马儿喂饱,掩门而去。
继续前行的韩雄又遇到了几个店,都是空无一人。眼看已过日中,饥肠辘辘的韩雄觉得自己不能再向前走了。沿着这条路走,自己很快会被饿死。
他下了大路,牵着马走下有村庄的小路。走了好几里,前方终于出现了袅袅的炊烟。虽然离有那么远,但韩雄似乎也闻到了那诱人的香气。
香气,支撑着韩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来到那户人家的门前,韩雄倒有些尴尬起来。一天前,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落到讨饭的地步。不,这不叫讨饭。我有钱,我是来买饭吃的。
韩雄整了整衣冠,叩响了破旧的门。
“谁呀?”里面传出一个警惕的男声。
“赶路人。”韩雄忙应道。
“什么事?”
“可以买点吃的吗?”
“这里不卖饭,你去别的地方吧。”
“我饿坏了,就卖给我点吧!”
“没有,我说过了没有就是没有!你赶紧走,要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了!”里面的声音不耐烦了。
韩雄憋了一肚子的气,但也没办法只好离开。他实在想不明白,这里离洛阳城并不远,城里丰衣足食,为何这里好似受到了天灾一样?所有的店家里面都没有粮食,村子里也变得死气沉沉,没有鸡犬声,也没有小儿的嬉戏声。家家闭户,人人不出。
韩雄连敲几家,要么无人应答,要么就赶他走。日已偏西,韩雄饥渴难忍,看见村头有口井,他用系在一旁的木桶打了些水上来,让自己和马儿喝饱。
没指望了,韩雄心里想,要攒点力气,好去更远的村子试试运气。路边草木茂盛,韩雄拉着车子,牵着马,让马在路边吃草。离村子越来越远了,韩雄见四下里无人,偷偷溜进旁边的玉米地,又惊又慌中连掰了两个稍大些的玉米棒都没掰下来。费了半天劲,手忙脚乱才拧下一个小的。韩雄把玉米棒的叶子剥开,扯掉玉米须,就啃了一口。玉米还没成熟,汁多甜腻,韩雄吃起来却特别香甜。
韩雄不一会儿就啃完了,满意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手,这才想起来身上还带了把小刀。韩雄抽出小刀,把那两个耷拉着的玉米棒割掉,剥了皮溜出玉米地。四周仍旧无人,他把一个玉米棒递给马吃,自己接着啃另一个。
不一会儿,那马走过来咬扯韩雄的衣服,眼巴巴地望着韩雄手里的大半个玉米。韩雄没法,加紧啃了几口,把玉米棒塞到马的嘴里。
不管怎么说,不再饿了。韩雄要继续赶路,一定要在天黑前找到一户能吃能住的人家才行。
韩雄尽可能地向更远些的村子赶去,希望能碰见出来的人。但过去了两个村子也没碰见人。天已经擦黑了,前方的村头终于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
韩雄紧赶了一段路,向那人又喊又叫。那人抬头看了看,就要转身走。韩雄慌了,小跑着过去,那人腿脚不便,很快被韩雄追上。韩雄这才发现这是位老者,须发半白,怀里抱着柴火。
“老伯,请稍等。”
“你…你要干什么?”
“老伯,我是走医。天黑了,老伯能否行个方便,借宿一晚?”
“哦——是走医啊!当然可以,跟我来吧。”
老者把柴火抱进屋,又回来把门槛取下,让韩雄把马和马车赶到小院里,又掩上了门。
老者把韩雄让进堂屋,又叫儿媳给上了茶,这才和韩雄问话。
“先生从哪里来?”
“我从洛阳过来的,老伯。”
“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
“打算在村里呆几天啊?”
“不打算在村里瞧病,明天就走。我这是往家里赶路。”
“先生家是哪里?”
“南…南方。”韩雄想起自己是逃兵,就撒了谎,幸而老者并没有注意。
“走了好,走了好!”老者感叹道。
“老伯这是何意?”
老者抬起头看着韩雄说道:“你这一路过来,就没发现什么吗?”
“我正好奇,为什么大路上的店家都没了,每个村子都是家家闭户,不见人影,真是奇怪。”
“看来这几个月你都没出城了。”
“听说城外兵荒马乱的,就没出过城。”
“何止是兵荒马乱!这些天杀的关中兵,就是强盗!他们不知杀了多少人,害惨了多少家!”
“关中兵?”韩雄惊呆了,他难以置信。
“是啊,他们什么都抢。有钱的人家抢他们的钱,有粮食的人家抢他们的粮食。那些店家死的死跑的跑,谁还敢留下了做生意?就像我们这样的小户,粮食也全被他们抢了去!”
“有这样的事?”
“这还没完。他们还强征村中的劳力给他们运粮,这不,我儿子被抓去两个月了,现在是音讯全无,死活难料!”
里屋传出了他儿媳的呜咽声。
“不说了,不说了。”老者摆着手,又让韩雄喝茶。
“老伯这么说,我该往哪里走?”
“你不是家在南方吗?就往南走,往山里面走。这一片地方都不行,没剩下多少粮食,远处的山里面他们应该骚扰不到,那里应该有粮食。”
“天也不早了,先生早点休息吧。我家小,只好让你睡柴房了,先生见谅。”
“多谢老伯了,只要有个地方我就很感激了。”
第二天天不亮,韩雄就饿醒了。辗转反侧,难以睡着。挨到天亮,就听见老者儿媳在伙房里忙碌,韩雄更饿了。
听见老者的咳嗽声,韩雄也起了身。洗漱完毕,韩雄拿出几味药材,让老者泡茶饮用,可以养阴清肺、缓解咳嗽。说话间,里屋走出个五六岁的孩童,看见院里的马,高兴得跑出去看。
老者笑着说这是他的孙儿,捣蛋的很。
老者儿媳把饭端了上来,稀稀的面汤,筷子所及都是野菜。老者吩咐儿媳拿一个馍上来,儿媳犹豫了一下,去拿了一个杂面馍端上来。老者让给韩雄吃,老者的孙儿见了,吵着也要吃,说自己好几天都没吃到馍了。儿媳要教训孙儿,老者拦下了,从馍上掰下一小半,递给孙儿,孙儿蹦蹦跳跳就去了。
“先生还要赶路,要多吃一点。这馍先生赶紧吃了吧。”
“老伯客气了,我喝汤就行了。”
“先生不必推辞。我们现在都不干活,不必浪费力气。再说,再过一个月,就可以秋收了,饿不着我们的。先生要是不吃,怕是赶不了远路了。”
韩雄推辞不过,连喝了三碗汤,吃了大半个馍,终于吃饱了。
韩雄临走,非要留下些钱感谢老者。老者坚辞不收,劝韩雄道:“我收了你的药,怎好再收你的钱?再说,我要钱也没有用啊!”
“老伯可以用钱去洛阳买些粮食啊!”
“先生说笑了,我这身板,能扛几斤粮食?附近这几个村里,哪儿能找到壮劳力可以去趟洛阳的?没有啊!”老者笑道。
老者又问儿媳还有馍没,儿媳说还有两个。老者说再拿一个来。韩雄推辞,老者说:“去山里,还有三四天的路程,能不能找到吃的,全在你的造化了。大忙我也帮不上,这点东西务必收下,关键时候或许能救你一命!”
韩雄动情地说:“他日如能和老伯相见,必当厚报!”
韩雄与老伯告别,因为要上山,索性把车子留在了老伯家,这样也至少可以节省一天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