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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城郊清云道观后院。
“十七!十七!”一个炸雷似得吼声突然在十七的旁边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盆冰冷刺骨的井水浇在了她的身上。
清云道观寮房巡照的媳妇孙氏站在十七面前,还单手拎了一个木桶。
十七一下惊醒,本来单薄的衣服沾上寒冷的井水,她止不住地发抖:“孙……孙大娘?”十七哆哆嗦嗦地终于喊出了对面人的名字。
“你个贱丫头!倒是睡得比老娘早,起得比老娘晚了!”孙大娘劈头盖脸地骂道。
昨晚她与道观里其他几位媳妇儿玩牌九玩到四更天,回来的时候在后门敲门一直没人应,又下着大雪,一身肥肉差点被冻死在门口,好不容易等到这丫头片子出来开了门,赢了两吊钱的好心情全磨没了,当时就给了她一巴掌,罚她不准回屋睡。今早一起来又发现她竟然睡在猪圈里,丝毫不冷,浑身还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恶臭!
“我……我昨晚给您开门时,没有披外衣,外面太冷了,我就抱着花花睡了一晚……”花花就是道观后院养的那只花母猪。
“今天是上香的好日子,不少媳妇婆婆要来观里祈求天君给他们赐儿子。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去把自己洗干净,换上次相国夫人布施的那件新衣服,别让他们看到你这副恶心的样子。”孙大娘说完,把木桶立在水井边捂着鼻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十七看着孙大娘走远,伸出脚狠狠地踢了木桶一脚,看着那木桶撞上了猪圈的篱笆上,心下十分满意。一炷香,烧水的时间都不够,那孙大娘根本就想让她去打冰冷的井水,洗个冷水澡。幸好昨晚急中生智忍着猪圈臭烘烘的味道,抱着花花睡了,要不然今天早上绝对会冻死了吧。从昨天傍晚就开始下鹅毛般的大雪,院子里的雪已经积了一尺深了。十七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决定。
现在是卯时,在冬天,道观里的道士们辰时才会起床,起床后还要在床上打坐两盏茶的时间。
十七赶紧挣扎着回了屋子,匆匆抹了一把脸,把换洗的衣服随手裹好揣着,沿着走廊飞快地向道士专用的澡堂跑去。
清云观道长玉璇子一早起来觉得神清气爽。老黄历上,今日是求子祈福的好日子,也是自己一享艳福的日子。一想到这里,他腹下又是一阵火热。哼着往日诵经的小曲,他掀开了澡堂厚厚的棉布门帘。
进澡堂前换好的木屐在木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玉璇子在澡堂蒸腾的热气里出了一点汗,中衣已经微微湿了。终于越过绣着荷花绢制屏风,解开了衣衫,进入了浴盆。
十七听到来人入浴的声音,一颗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咬紧绾发的竹簪,无声地系紧了衣带,出了澡房,心虚地跑了。
敬香的人越来越多了,十七被打扮成童子,头被梳成包子头,为女眷引路。
“欸?娘子,这小十七洗干净了看来也怪白净水灵的嘛?我以前都没有发现。”道观的巡照此时喝完了稀饭,看着吃完馒头走出饭堂的十七说道。
孙氏瞥了一眼,怒道:“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呢?等会儿女人的好处还嫌不够?”
巡照笑道:“够了够了,功德钱我晚上一分不差地给娘子拿回来。”说完,把碗丢到一边,起身朝着道观厢房的方向去了。
这边在殿外等候的女眷有些不耐烦了,开始聊起昨天傍晚京城到处张贴教坊拣选幼女的事情,三大姑八大姨的,说起哪哪哪家有女孩子可以送去试一试,要是得见天颜不知是祖上多大的庇佑。
十七到了她们面前,唱了个诺,就把一干女眷引着往厢房走。
“这位童子,敢问求子为何要去厢房呢?”一位女眷好奇地问道。
“香主,天机不可泄露。九天监生司诸神掌握生育,道长自会根据您自身情况来举行仪式。”十七想起玉璇子对待女施主的样子,装腔作势地回答道,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这次是她第一次参加求子会。
“好…好的。”那提问的女眷紧张地卷了卷手帕。
等到十七挨个把这批女眷引入不同的厢房后,让她们稍作,就准备飞快跑去请道长们了。
“等……等一下,”刚刚提问的那个女眷拉住十七道,“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求子,听街坊说,就属这里最灵,我怕冒犯了神灵,请您在道长举行仪式的时候,在外面守候,陪陪我吧。”
“这……”十七一脸为难的样子,她其实是想去大殿偷听经堂的道士弹琵琶,她对乐器十分的迷恋。
那女眷从高髻上取下了一支银钗,塞到十七的手里,道:“这是一点心意,您就答应了吧。”
十七很早就明白了钱的好处,小的时候总是馋嘴想有很多钱去买糖人吃。后来她又一心想着拜道观经堂弹琵琶的唐道士为师父,教她弹琵琶,可是那道士说必须收拜师礼才能收徒。她一个无父无母的丫头哪里来的钱,一个铜板都没有。听到有银钗子她心中大喜,却装作万分不情愿的样子,接受了那有些汗渍已经失了光亮的钗子,点了点头,跑去请道长们了。
等到回复了道长,女香主们已经进入了厢房等候时,道长们才起身拿着桃木剑等家伙什儿进了房间。
十七过了一会儿就偷偷跑去了刚刚那个女眷的厢房墙边,安心地等着。一时无聊,便从怀中拿出银钗子把玩,右手食指刚刚碰到钗子尖头就被扎出了血,她只好把食指放在嘴里抿着。
突然那房间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嚎叫:“救命……”还有东西摔碎的声音。
十七吓得毛骨悚然,尖起耳朵听的时候,却又就悄然无息了。“该不会是道长做法事把不干净的东西招来了吧?”
思忖再三,她决定先不跑去找人,自己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于是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她慢慢地移到厢房的门口,想偷偷地把门掀开条缝,没想到刚刚推动一下门,就被一只手提着衣领丢了进去,随后身后的人也进了厢房,关上了门。
厢房的光线比较昏暗,十七还不能适应那微弱的光线。只听到:“老弟,我抓着十七这丫头在门外偷听。”
十七一想坏了,今早亏着机灵在澡堂躲过了玉璇子,却在这里被玉璇子抓了个现眼。抬起头,却见之前的那个女人没有穿衣服,裸着胸脯以奇怪的姿势躺在床上,下身却是一滩红色。
十七年纪太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觉得这个仪式也太奇怪了吧。回头却发现,举行仪式的玉珩子道长也是光着上半身。
“十七这丫头也是长大了,到了懂人事的时候。”玉珩子歪着头说道。
“老弟,那我也得来,雏儿也是采补修身的良品呀。”玉璇子淫笑着接道。
“好好,老哥你先来,我去小便。刚刚才办了那女人,有点尿急。”
“去吧,老弟。”
十七听这语气不像是什么好事,那女的可是下面出了好多血呢。她佯装不知,抬头问道:“道长,什么是人事呀,还有那雏儿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呢?”
玉璇子猥琐地笑道:“咱们道家讲究阴阳之法,女为阴,男为阳,男**阳结合乃是人事。尚未经历过**的女子便是雏儿。”
十七隐隐约约地听懂了。
玉璇子已经开始向十七靠近,十七莫名觉得愤怒,比被孙大娘侮辱还愤怒;觉得恶心,比昨晚决定抱着花花睡还恶心,当玉璇子碰触到她身体时,情急之时,一怒之下抓起了那女眷贿赂给她的银钗子,不假思索地刺向玉璇子。
玉璇子本来还沉浸在愉悦中,突然颈部感觉一阵刺痛,连忙放开十七。瞬间一根血柱从他颈间喷了出来,竟然溅到高悬的房梁上。
十七却没有叫出来,紧紧握着银钗的手抖得不停。仿佛过了很久,又或者没有那么久,她才发现玉璇子已经倒在地上。
到处是血。
现在该怎么办?
报官!
十七起身跑出了厢房,寻了一条僻静的路从后门跑出了道观,她不想被小便回来的玉珩子抓住。道观的道士此时要不是在厢房奸污前来烧香的女眷,要不就是在大殿招揽香主,连孙大娘都去膳房做药膳了,十七竟然没有被人看见出了后门。
说来也巧,这道观出了后门,下了山就是官道。不过也很可能是建造它的道士为了吸引香火,才故意选址在这里的。十七从小采草药背柴火,跑这山路不知来来回回多少次,却慌乱得摔了几次,还崴了脚。终于下了山,一瘸一拐地准备沿着官道进京城报官。
“驾!驾!”从官道后面传来了骑马飞奔的声音。
十七回头,很快看到几位身着官服的青衣男子,挥着马鞭奔驰而来,而他们显然也是看见了十七,夹紧了马肚子,勒紧缰绳,准备停下来。
“你,怎么回事?从实招来!”骑马跑在最后的男子指着十七的脸喝道。
十七本来一直没有表情的脸,突然奇怪地扭曲了一下,旋即眼泪不停地掉了下来。
那男子愣了一下,“难不成是她遇见拐卖孩子的了?可这一身血是怎么回事?”
“将军爷,我……我……杀……杀人了。救救我……”十七向为首的男子跪下说道。在皇城脚下,谁人能不识官阶大小?
可十七本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却一下说出了心头最压抑的事情。
那将军随即便知道出了事。逼得一个七八岁女孩子杀人绝对不可能是小事呀!
“本官是虎贲中郎将夏侯棠,虽不掌大理寺职务,却可以为你主持公道,出了什么事情?”为首的男子皱了皱英挺好看的剑眉,问道。
安慰过小孩的都知道,柔声细语可比打官腔管用。
他的一个约略清瘦的属下一看十七没有应答,下马抱了抱面前低头哭泣的孩子道:“好孩子,不害怕啦。你看我们都有宝剑,可以保护你。”说完,亮出腰间挂的宝剑,挥了两下。
十七盯着那宝剑看了两眼,抽泣了下,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清楚。她素来口齿伶俐,记忆又好,来人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道士假借着求神送子的借口奸污妇女。
夏侯棠一听事情不对,吩咐后面的两个手下跑马去大理寺禀报案情。随后又一个漂亮的猴子捞月身法把小十七抱上了马,让十七给他们指路上山,朝着道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