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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斑驳的月华透过树梢,让雾气渐渐消散的树林里更加明亮如洗。一队人马从外围团团围住了这个开满苍尾花的小树林。
说话之人正是骑在马上的皇家五大杀之一的铁邪,他身边是另一位杀手夜角,在他们的身后是骑着红色鸑鷟兽的一脸冷峻的辟疆。
铁邪排在五大杀手的第一位,武功法力也属最高,在十六年前的那一场血战中,几个拼命抵抗的白银骑士中,有两个就是被他杀死的,他现在也是辟疆的师父。
劲敌当前,卫煌知道为了车厘子,为了自己的儿子,只能殊死一战了。他低头问车厘子:
“孩子,怕不怕?”
“不怕!爹。”
“好孩子!”
卫煌使劲地握了握车厘子的手。然后,爽朗大笑道,“铁邪、夜角,二位别来无恙啊?”他并没有提及辟疆的名字,在他看来这个地位显赫、高高在上的辟疆只不过是个毛孩子而已。
铁邪也是一笑:“卫煌,十六年不见,今天无论如何,也请赏光请老兄喝一杯茶去。”看似玩笑,却是暗含无限杀机。
“呵呵,多谢,”卫煌拱手道,“只不过这次又要让你白准备了,一杯准备了十六年的茶,恐怕早已馊掉了吧。”
铁邪脸色为之一变,十六年前,掌管北界的卫煌就是从自己手下逃脱的,这是他自己认为的最不光彩的一幕,为此他已经郁闷了十六年。可是今天,终于可以找到一雪前耻的机会了。他冷哼一声,“如果今天非要请你去喝茶呢?”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了。”只见卫煌张开双臂,瞬间炫化出一个巨大的火焰晶球,将车厘子和释灵欢罩完全在了里面。然后移身侧步,摆开架势,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铁邪看一眼夜角,夜角明白他的意思。只见夜角一挥手,七个骑士骑着快马,手持长矛,向卫煌闪电般直刺过来。
卫煌勾起无名指,向身前一弹,几道寒光已然射出,那几个骑士应声而倒。
就在卫煌出手攻击骑士的刹那,老奸巨猾的铁邪趁势发力,一掌直击卫煌的面门。其实,卫煌早有防备,十几年的盲人生活,早已令其经练就了听音辨器的超凡耳力,他已听到了那一股迅疾而来的掌风刺破空气的声音。他身形一转,身子促然一低,在躲过铁邪掌风的同时,右掌直击铁邪的下盘。铁邪一提气纵身躲过,他脚下的一株苍尾花却已被卫煌的掌气所伤,瞬间化作一股薄薄轻烟,消散在雾气中了。苍尾花也是一种灵花,在遭受外力后会幻化成气。
在那朵苍尾花幻化成气的时刻,夜角也在卫煌背后发起了攻击,他手持一把绝星钺,向着卫煌斜背砍来。卫煌往斜刺里一躲,回身就是一掌“震雷穿”。夜角急用手里宽大的绝星钺一挡,正好击在钺面上,“铛”的一声,火星四溅。
这时候,原本受了一点轻伤的黑燧也加入了战群。
卫煌独自力战四人,施展“震雷穿”,左右突击,毫无半点惧色。
四人你来我往,战在一起。
被掌力和武器所伤的苍尾花不时幻成轻烟飞散,一时间,树林里弥漫起了一丝丝诡异的气息。
看着眼前胶着在一起的战况,在父亲火焰晶球保护下的车厘子开始担心不已,老父年事已高,眼力又不济,面对三个绝顶高手,时间一长,如何能支撑得下去呢?
确如车厘子担心的那样,已经支撑百余个回合的卫煌渐渐体力不支了。更让车厘子担心的是,他看到那个在暗处骑着鸑鷟兽的辟疆已经蓄势待发了,因为车厘子看到那匹鸑鷟兽赤色的羽毛已经完全乍起来了,像无数个团在一起的开了尾屏的孔雀,只待辟疆的一声命令了。车厘子虽然心急如焚,他大声呼叫,但是他却帮不上一点儿忙,因为在父亲幻化出的保护他的晶球内部,他的声音传不出去,他的呼喊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
辟疆还没出手,是在寻找时机。
要寻找的时机总会来的。
辟疆出手了,他终于出手了。
一道红色的闪电霆击而出,那是辟疆座下的鸑鷟兽发动攻击的身影,眨眼之间就到了卫煌的身后。随即,辟疆手里红色的嗜血龙牙锥便不偏不倚地刺在卫煌的后背上。
“啊,父亲!”车厘子一声惊呼,却震得在晶球里的他自己脑袋嗡嗡作响。旁边的释灵欢也是急得紧紧地抱住了头。
可是一切都晚了,一股殷红的血顺着拳头大的血洞喷薄而出。车厘子看到他坚毅的父亲勉强转过身来,睚眦俱裂地使出了最后一个“震雷穿”。辟疆急忙一提鸑鷟兽,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老父仰面倒下的身躯压倒了一片苍尾花,苍尾花升腾起来的一股股赤色的烟尘围绕着他,像是人间给予他的最后的屏障。
可是,铁邪和夜角、黑燧已经手持兵器,缓步围了上来,最后的屏障也将烟消云散了。
“父亲!父亲!父亲……”车厘子拼命呼喊着,他不顾一切地拍打着火焰晶球。父亲的这个用生命幻化出来的晶球保护了他这个顽皮不孝的总是惹他老人家生气的儿子,可是儿子却看着球外的老父亲眼睁睁地倒在自己的眼前,却无能为力。车厘子心如刀绞。
铁邪、夜角、黑燧围了上来,夜角提起绝星钺,对铁邪说,“看我砍了他的脑袋。”
“住手,先别砍,”这时,辟疆也骑着鸑鷟兽走了过来,他跳下鸑鷟兽,说:“他还有一口气,先要问出白银骑士的铭牌所在,铭牌可比他的命更重要。”
“是,大人。”夜角拱手领命。然后俯下身子,在气息奄奄的卫煌身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翻找,却是一无所有,连铭牌的影子都没有。
“没有,辟疆大人。”夜角无不遗憾地说完,然后抓住卫煌的前襟,质问道,“铭牌在哪里?说!”
“算了,”辟疆冷冷地说,“他是不会说的,他连死都不怕。”又说,“先弄回去,在他死前,总有让他开口的办法。”
“那两个孩子怎么办?”
“一并拉回府去,”辟疆说,“他舍命来救儿子,可儿子在咱们手里,就不怕他不说实话。”
夜角领命,准备上前用绝星钺劈开火焰晶球,他知道,这晶球形成的保护结界一般人的普通刀剑是无法破开的。可是,在几次尝试之后,他的绝星钺依然不能劈开火焰晶球。
辟疆脸上渐生了怒色,命受了轻伤的黑燧准备押解卫煌和火焰晶球回府,然后又对铁邪说:“师父,咱们继续追捕狼人刺客吧。”
可是,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在树梢响起一阵呼号:
“不用找了,我在这里。”
月光里一条身影倏然飞过树梢,轻轻落在地上,双肩抱胸,背在后背的是一个宽阔的黑色大刀。
“涯破?”
辟疆不禁自问道。
其他人更是一惊,不成想这个让他们苦心追铺而寻之不到的人竟然自己现身出来了。
是的,是涯破。
正是那个迅如疾风的刀客,正是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狼人。
夜角第一个向涯破发起攻击,绝星钺闪着炫目的寒光,带着划开夜空的声音,向涯破腰部横砍过来。
夜角快,涯破更快。
当夜角看到一钺砍空的时候,涯破早已将双脚轻轻踩立在了一株苍尾花的花冠上,他的身影似乎比烟气还轻,比雾气更薄,其身法不仅极快,而且如此高深的移影轻功术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一钺砍空,让夜角恼怒不已,他大喊一声,斜跨半步,反手一钺,直砍涯破双足。但见涯破用足底轻点花冠,身形倏然一升,早已躲了开夜角的这一钺,可是脚下的苍尾花却已然被夜角的绝星钺横向砍断,随即冒出一股淡淡轻烟,幻化到尘埃里去了。
夜角上前一步,旋转的身形一下子将苍尾花幻化的轻烟击散,手中的绝星钺向空中一送,直刺已身在半空的涯破的足底。涯破展开双臂向下一压,如一双腾空的鹰翼,双腿借力一曲,两臂收肩一翻,然后便稳稳地落在地面。
三招已过,在夜角迅猛的杀招之下,涯破竟然还是双手抱着肩膀,轻身避险,并未出招。可是,无招胜却有招,夜角绝对不是这个狼人涯破的对手。
黑燧和铁邪早已看出端倪,知道夜角不敌,便在苍尾花幻成烟雾之时,同时祭出狠招,左右夹击涯破。
涯破自背后抽出宽阔的大黑刀——墨虹七星,刷刷几下,就将近身的三人逼退十余步。
辟疆刚想骑上鸑鷟兽擎锥助阵,只见涯破身影一转,手里的墨虹七星刀横向划出一个圆圈,顺着墨色的刀气炫出了一圈耀眼的光芒,向外围直射过来,惊得他赶紧缩颈藏头躲避。呼啦啦一声巨响,他身后的一棵大树被刀气拦腰斩断。
铁邪、夜角和黑燧等人也是奋力躲过涯破的这一招。其他随行的武士更是伤亡数人,倒在地上痛叫不止。
涯破的这一招“秋风叶扫”着实厉害,所及之处,除了草木折断、飞沙走石、兵士伤亡之外,折落的树枝、残叶、断草、碎石、泥块以及倒伏于地的人体,将树林里满地的苍尾花尽数损伤,一股股轻烟此起彼伏般升起,众多的轻烟聚拢在一起,凝合成了一片浓浓的烟雾,瞬间将小树林整个包围了。
浓烟散尽,月华流静如初。
可是,等辟疆、铁邪等人能看清眼前的视物后,却看到原本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卫煌,以及装有两个孩子的火焰晶球都已不见了踪迹。
月亮冷冷的挂在天上,好像是在对地面上的这群人发出了无比不齿的嘲笑。
辟疆在手里紧握着嗜血龙牙锥,心里怒骂道:“好你个涯破,好你个狼人,屡屡坏我好事。我定与你魔岩城势不两立。”
可能是看到了主人凶狠冷酷的眼神,辟疆身旁的鸑鷟兽也发出了一声嘶鸣,凄厉的叫声,刺破了清寂遥远的空夜。
车厘子从迷迷糊糊中醒来,他看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身边躺着的释灵欢还在昏迷不醒。原来那个罩着自己的火焰晶球已经不见了,在不远处照亮山洞石壁的是一堆篝火。老父亲瘦小的身躯就静静地躺在那堆篝火旁。
“爹……”
车厘子挣扎着爬向那堆篝火。他不知道自己的老父亲是否还活着,那一身血肉模糊的瘦小身躯,令他望之心碎。
他爬过去紧握住父亲的手,看到父亲的嘴唇微微噏动了一下。父亲还活着!他赶紧俯下身子,在卫煌的耳边轻声呼唤:爹,爹……
忽然,咣啷啷,身后响起一阵铁索撞击石壁的声音,惊得车厘子回头一看。这一看可不要紧,他看到响动处的黑暗里闪着一双幽蓝的眼睛!车厘子赶紧放下父亲的手,从身边抓起一块石头。
“别怕,”又一个声音自侧后方传来,“他是人,不会伤你。”
车厘子回头再看,是那个狼人,涯破。
涯破斜倚在远处的一面石壁上,正在喝酒,酒囊里的酒看来已经所剩无几了,每喝一口,酒囊的后屁股就会被他举得很高。他咽下一口酒,说:“他虽然是人,但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继续冷然道,“他是狼人。”
那是狼人?
那是一双狼人的眼睛?
难道你不是狼人?
一连串的疑问在车厘子脑海中闪现,他定睛看看那个被铁索锁住的狼人,从穿着上看,这个狼人无疑就是被涯破从上都城大街上救走的那个狼人族刺客。但是再看他长长的毛茸茸的脸型,分明就是一只可怕的山狼!
难道月圆之夜狼人就会显出原形的传说是真的?
可是,再看看涯破的脸,还是那样的一副面皮,虽然在暗影里看起来并不白净,但朗目墨眉,黑发齐肩,左耳垂下缀着的大耳环在火光中闪烁着鳞鳞的光。
一声响动之后,几只蝙蝠从洞口倏然飞出,那个原本趴在地上的狼人,忽然就直起了上身,眼望洞外的夜空,伸直脖颈,开始喘息不止,喉咙里的呜呜之声越来越响。只见涯破飞身跳到狼人面前,当头一拳,将狼人击昏在地。
车厘子明白了,这是涯破制止狼人嚎叫的最简单可行的办法了。
可问题是,难道涯破不是狼人吗?
但是,纵有太多的疑问,此刻的车厘子也不敢去问,这个出手凶狠、杀人于无形的涯破实在是太吓人了。更何况老父亲还在眼前躺着,生死未卜,哪有心思再顾其他?
释灵欢这时候也醒来了,等他看到锁着的狼人,也是被吓了个半死。
老父亲悠悠缓过来一口气,竟然慢慢苏醒了,车厘子赶紧轻声呼唤。可是老父亲张张嘴巴,似乎有话要说,却是发不出声音。车厘子让释灵欢从外面淘了一点溪水,喂老父亲喝。他俩一边喂水,一边偷偷瞄看那个狼人的方向。那个已经苏醒的狼人似乎也不老实,拽着铁索咣啷咣啷的响。他俩担心这个狼人突然嚎叫起来,外面那场争斗之前他俩听到的那声嚎叫,已经够瘆人的了。
“现在子时已过,他也不会再叫了。”涯破似乎是看出他俩的心思一般,在远处冷冷的说。
是的,此刻从洞口已经看不到外面夜空的明亮了,月亮应该已经转到山的那边去了吧。点点的星光闪烁着迷离的眼,一颗流星倏然划过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