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断线的珠帘参差不齐地从廊檐滑落,雨声淅淅沥沥,湿漉漉的庭院中鹅卵石一块一块泛着光。
唳!
一只鹰展着羽翼划过庭院的上空。
锦轩抬头看了一眼,他在门首的廊檐下等待召见。
“公子,桑锦轩在门外求见。”仆役跪地禀报。
公子胜背着手面对墙壁,凝视着剑匣上的长剑,仆役跪禀多时,他并不理会。
锦轩对身后紧闭的阁门不以为意,隔着茫然的雨幕,他看着庭院另一边的廊道,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庭院中的杏树十分茂盛,不时有花瓣悠然而下。
不多时,那廊檐下果然出现了一个翩跹的身影,一身红色深衣,美丽的乌发亦由红丝轻拢,垂至腰间,她艳丽的朱唇紧闭,颔首低眉,眉心一点棱形的朱砂,她是玄族。她一脸淡然的顺从,并不左顾右盼,只把对面的人收进了眼角。
锦轩的眼睛专注地跟着她,她的出现令他的心与这天气一般潮湿。
红衣女子缓缓地来到锦轩身边,礼节性地点了点仍低着的头,轻轻地拉开阁门走了进去,锦轩看着她的裙尾消失在门边,阁门又合上了。
“捧珠夫人。”门边的仆役双双伏地。
红衣女子径自走向里间。
“捧珠夫人。”禀事的仆役转过身子叩首问安。
捧珠夫人从他跟前走过,走到公子胜的身边,见他眉头紧锁,盯着长剑,她上前一步,握住剑柄就抽了出来,她拉起公子胜的手,将剑柄交到他手中,立时跪地。
“恳请公子为妾身了结这段仇怨。”她说完伏地。
公子胜忧虑地看向她,捏了捏手中的剑柄,将她扶起。
她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他转身挥挥手,仆役匍匐着退了出去。他走向阁中央,用剑锋在地上刻画了一个圈。
捧珠夫人缓缓踱过来,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拔除刀鞘,在手心中划出长长一道口,鲜血顺着手掌滴落到圈中。她闭上双眼,口中默念数声,只见圈中有黑?渐渐腾起,眨眼间一条巨蟒从中现出头来!那巨蟒越伸越长,通体令人皮囊发麻的花色,殷红的信子不时吞吐,一切都是那么缓慢,慢得将人的恐惧拉到无限长。
她重又睁开那双直摄人心的眸子,公子胜望进去,立时满面涨红,青筋如蛇一般在脸上爬行,直至他仰起头,像那条巨蟒一样自如地享受自己的力量。他闭上眼,满足地转转自己的脖子。
捧珠夫人满意地眯起眼睛微笑着,走过去拉开门,任由那巨蟒游了出去。
巨蟒滑向阁门,仆役垂首将阁门双双拉开,锦轩看向门里,那蛇便从他身边游过,看到这人,抬起头嗅嗅他裸露在外的颈项,并吐出信子在那皮肤上舔了舔。
锦轩大概是觉得痒,伸手摸了摸后颈,见捧珠夫人出现在阁中,顿首下拜。
捧珠夫人向他点点头。
两仆役躬身道:“大人请。”
锦轩隧轻抬脚,迈入阁中,对身边的巨物全然不晓。
巨蟒待他进入内室,才缓缓滑入庭院中,消失在雨幕里。
“公子,捧珠夫人。”锦轩行跪礼。
“勿需行此大礼。”公子胜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眉心紧缩,话音落时双颊更显凹陷。
捧珠夫人微收下巴,目光柔和地看着谢礼起身的锦轩,二人目光相遇,锦轩心中又是一阵酥痒难耐,他赶紧低下头,谦恭地立在公子胜的面前。
“少侯,你我在此一举,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成了自是好,若不成,只怕是覆水难收了。”
锦轩拱手:“请公子放心,眼下万事周全,只待天狼凌日,吾计可施矣。事已至此,还望公子切莫他想,如若有变,某自当肝脑涂地保卫公子无虞。”
见公子仍是一脸阴郁,他又道:“某已安排两条后路,进可越子午道,北上至九原,漆雕氏的长子忽与某有同袍之交,他已备好接应某等不城之变。退可东去朱雀谷,谷主奉剑夫人与本族乃世交之谊,某称太姑母,朱雀谷遗世独立,纵是中都也莫赶擅闯,只要踏上谷地,任何方势力也莫之奈何。公子可厉兵秣马,再图大业。”
“依你便是。”公子胜见锦轩一副凿凿之心,嘴边溜出一句。
锦轩得此番激励,咕咚一声伏地,行出大礼,满面得意之色。
公子胜看了捧珠夫人一眼,她视线不曾抬起,却会意地低着头行礼,恭送他离去,嘴角始终勾着一抹浅笑。
室中只剩她与锦轩,二人相视一笑,她也缓缓踱出内室门。锦轩只听得她裙角窸窣之声,他闭眼贪婪地吸了一口她留下的琉璃香,久久沉醉其中。
公子府别院。
仆役开了角门,一辆马车停在门前,锦轩不待马夫撑伞便出得门去,钻上马车。只听得马夫甩鞭,轮毂溅起雨水转动起来。
捧珠夫人妩媚地靠在皮毛褥子上,锦轩急不可耐地扑进她怀中,如孩童般贪恋。
“夫人!我再也不要你以色事他人!你是我的人!滇国公夫人!”锦轩忘我地说道。
捧珠夫人深吸一口气,伸出玉臂环住他:“大事将起,轩儿还是多些谨慎,切不可掉以轻心,隔墙有耳,此等言语,事成之后但说无妨。”
车内满是琉璃馨香。
车外大雨磅礴,马夫戴着斗笠,将马车赶得飞快。雨幕中只这一辆马车飞奔着穿街走巷,出城而去。
灵狐在月姬身上蹿上跳下,月姬正斜倚榻上观雨,葱白似的纤足伸出常服,脚边的香炉青烟袅袅,不时被风吹散,榻上一层密密的水汽,青纱的幔帐因潮湿而不易摆动。
灵狐突然挺直了身子,双眼充满惧色。
“怎么了,小灵物?”月姬问道。
它望向白茫茫的雨幕,突然缩紧了爪子,不及月姬制止,已噌噌两步没了踪影。
明石早已在马厩里等着它的出现,它冲进来跳上明石肩头,显得焦躁不安,明石以手抚慰。
三青马此刻也烦躁地在马槽里踱来踱去,不时嘶鸣两声。
明石走到马厩门边,透过混沌的雨幕看向甘华林的方向。
一道闪电撕裂了天空,惊雷劈头盖脸滚下来。
月姬赤脚走到廊檐下寻望她的灵宠。
“小姐,门边湿冷,当心着了寒,还是请进去吧,我去寻那小狐。”侍女说着,撑起皮伞进了雨中。
去后院的路上,她看到雨中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冒雨匆匆往外去,她知道那人是谁,呵斥一声:“杂碎你哪里去?”
雨声将她的声音完全淹没,却逃不过明石的耳朵,他只作未曾有闻唤他,仍是大步流星出得院去。
侍女抢跟几步,只隐约望得灵狐蜷在他肩头。她回到阁门外复命,自去更衣不提。
月姬早知灵狐与明石相亲,但他私自离院,令她觉出异常。
明叔自二楼看着窗外,巫医馆此时乱做一团,仆役和巫医们在雨中奔走喧哗,因为群蜂倾巢而出,如黑网般散漫在巫医馆四周,群蜂狂躁地袭击它们遇见的每个人,因防备不及而抱头倒地之人比比皆是,场面混乱不堪,全副武装的守备军以攻势将巫医馆团团围住,他们因着重甲、头盔,对疯狂的群蜂稍有抵抗之力。
明石跑到甘华林边隐蔽起来,小灵狐轻巧地绕过守备兵,钻林而去。正在此时,明石不禁从石后直起身子,黑?之中,一条老树干粗细的巨蛇正漫不经心地滑向甘华林,它通体细密花纹令人不寒而栗,它摆动着蛇头,吐着殷红的信子,刀锋般的獠牙若隐若现。一瞬间,似有一张人脸与蛇面交替显现,那人脸亦是一副狰狞的表情。庞然巨物从两个守备兵之间钻入密林,然而除了明石,当下无一人看得见它的身影。
灵狐出现在明叔的视线里。混乱的场面通过它的眼睛为明石所感。它敏捷地躲过乱蜂的攻击,跳进蜂箱查看一番,又轻巧地跳上二楼窗外的飞檐,伏在明叔窗下,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
“他来了。”明叔说道。
明石紧紧攥住面前的石头。湿透的黑衣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他在抖动。
月姬隐隐感到甘华林有异,着人前往探知情况。
广玉公主正临轩调琴,忽有仆役来报:“夫人,蜂坊群蜂莫名受惊,甘华林大乱,守备已就位!”
公主大惊,立时站立起来,衣袖带翻了琴侧的香炉,侍女们赶紧过来扶住她,收拾打扫不提。
“立刻着人通知侯爷。吩咐守备军拉网,搜林,遇逃逸毒蜂灭之。速速备鸾去甘华林。”
“夫人万万不可!”仆役与侍女齐齐跪倒,一力劝阻她前往甘华林的打算。
为首的侍女着急道:“夫人此时切不可前往甘华林,群蜂受惊,必定有飞出林中的,夫人若是为其所伤,奴婢这一众人等就是都去了归一潭也担待不起!望夫人三思!夫人可在此指挥,静待侯爷回府。”
“请夫人三思!”众人伏地。
公主只得作罢:“前往暖阁,务必护得小姐安全。”
仆役应诺着小跑离去。
“着守备副统前来问话。”公主已恢复镇定,有条不紊地安排一应事宜。
甘华林仍是一片嘈杂。小灵狐撩起九尾正欲动身巡看更多地方,转身的一瞬却彻底呆住,它只能瞪着惊恐的双眼,怔怔看着那张血盆大口向自己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