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槐镇,赵府。
赵府的主人名叫赵易,官至镇国大将军,因脾性刚烈又从不结党,虽军功至伟却难独善其身。
十六年前,结拜兄弟被朝中奸人所害,独木难支所以年不过四十便一纸奏折递到当今圣上面前,称病要卸甲归田。
圣上虽三顾毛庐却拧他不过,再加上朝中大臣的推波助澜,所以便准了,为体圣恩褒奖功臣,特在赵易老家东槐镇,御赐宅院并亲题“赵府”二字!
赵易刚回乡的几年里,赵府的深宅里经常会传出他的怒吼和叫骂,后来,这种怒吼慢慢变成了责怪和训斥,再后来,这种责怪和训斥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孩童的读书声;时间长了,每天都会响起的读书声,渐渐的在改变,街坊邻居每次路过赵府都笑着说道:“别人都说小孩是看着长大的,而赵府这少爷,我们可是听着长大的!”
赵大将军回乡至今也有十几载,最近几个月里,赵府里再也没有传出那让无数邻家妹子幻想的读书声,也让不少乡亲纷纷猜测,这赵家少爷哪里去了?
往日的赵府深宅大院,朱漆金卯的大门基本不开,买卖补给应用之物一般只开侧门,而今天赵府的大门和侧门,却左右对开,家丁佣人共计三十余口,这些人中男的全是赵易当年的军士,女眷则是军士们的妻嫂亲戚之类的,此时全部放下手中活计,围站在厅前院落里,时不时的看看前厅端坐着的赵易,又时不时的往大门外的街口看去。
大厅里,三面金镶玉的杭丝山水屏风今天全搬走了,宽背金丝楠的太师椅上,穿着一身暗红色牡丹团花敞衣的赵易,正闭目养神中。
大厅中还坐着一人,这人虎背熊腰,牛眼猪鼻,满脸横肉,名叫张军,原为赵易副将,平日两人以兄弟相称,只因大哥一心卸甲,张军听闻后当时就把手中长枪一甩丢了一句:“大哥在哪我在哪”便跟着赵易来到了这东槐镇,一待就是十几年。
本来张军在赵府做个甩手的二当家完全没有问题,可他偏不,觉得无功不受禄,应要做点什么事情才过得心安理得,最后把军机大臣刘基介绍来的管家给硬生生挤走,他自己倒当起赵府的官家了,话说回来,他这个粗人,当了十几年赵府的官家,也算是难为了。
“喜报,喜报啊,老爷。”
听到这声喜报,赵易双目圆睁,双手一拍太师椅上的扶衬挺身而起,几步来到门前,张军紧随其后。
赵府家丁连滚带爬的从大宅门外冲了进来,可能是因为太过激动,被自家的门坎给拌了一个狗吃屎。
“哈哈哈,看你小子这模样,站直了,好好说话,我儿可是进了前三甲?”
“嗯,嗯,进了,进了。。”
“好!好!好!可是中得探花?”
家丁上气还没接着下气,话是回不上来,但头却像波浪鼓一般猛摇。
“难不成是中了榜眼??”赵易眼中放光。
“不是,不是,老爷啊,我家少爷可是高中头名,为今科状元啊!”
赵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听闻家丁胡三的口信后,全都开心得不得了,不少人口中念叨着:“少爷中状元了,少爷中状元了!”更有那年纪稍长一点的老人,眼中含泪,仰望苍天,口中喃喃,而那些喃喃之语,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究竟代表着什么。
“状元及第??”赵易听到这个消息后,似乎十分激动,几个呼吸之后,脸色却慢慢阴了下来。
官家张军却不似赵易这般,欢喜之情从他那将全身上下的银两掏了个精光赏了出去可见一斑,不光赏给了胡三,所有佣人家丁人人有份,连在大门外前来道喜的乡亲们,有一个算一个,有一厘给一厘,最后将身上的钱全给光了,又差人到库房去取,只说了句:“侄儿给叔长脸了,胡三,你小子给我去找个框子,把爷这个月的酒钱全拿出来,到镇上有一家算一家,挨个的送银子,哈哈哈,快去!”
胡三将张军赏的银子往怀里一揣,应了一声刚要走,张军又说道:“按人头算,不管男女,不论年龄,要是钱不够,嗯。把爷下下个月的酒钱也拿出来!“
“爷,我知道,您啦,一天不喝就难受,要是钱不够,我也愿意出一点,少爷高中状元,我也高兴啊!”胡三回道。
“好小子,有这份心,爷就算没白疼你,你的钱就不用拿了,快去吧”
“好勒!!”
胡三转身便去库房拿钱,张军此时回头却发现大哥赵易脸色不好,几步上前问道:“大哥,你这脸色不好,不舒服吗?”
一直站在厅前想事情的赵易此时才回过神来,对着前来道喜的乡亲拱了拱手,便对张军说了句:“屋里说。”
两人回到大厅,各自落坐,因为佣人在厅外忙着照顾乡亲们,此时的大厅里也就只剩这兄弟两人,赵易端起已经变成温热的茶水,划了划碗盖,也不喝,也不说话。
但是张军忍不住了,猛灌了一大口,吐出嘴里的茶叶:“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你儿子我的侄儿郝东如今高中状元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啊,怎么却反倒像是吃了马屎一样,吞也不是滋味,吐也不是滋味,你倒是告诉兄弟我,倒底是谁惹你不高兴了,看我不去挑了他个底朝天!”
赵易听到张军这吃马屎一说,知道他这兄弟就是这张嘴,脸上的阴云缓和了不少,叹了口气,放下茶杯,缓缓说道:“你可还记得大哥大嫂是怎么死的吗?”
张军闻言脸色一变,一改刚才跋扈之色,移了移屁股,又有些不愤的说道:“大哥,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你提这个事干嘛,我还给侄儿定了门亲事,准备他中了三甲就办的,咱们能不能不提那些让我想起来就心烦的事,最少,今天不提行不??”
赵易听完一愣:“亲事?什么亲事?我怎么不知道?”
“嘿嘿,大哥,这是兄弟我自做主张的,事前没跟你商量,这不就想着这小子进士及第,晚上再来个洞房花烛,大哥你高兴,兄弟我也高兴,九泉之下的大大哥和大大嫂岂不是更加高兴吗?”
“胡闹!”赵易站起身来,怒斥张军。
倒是这句“胡闹”弄得张军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但却发现大哥似乎真的生气了,赶紧补救说道:“大哥,嗯,哥,你别生气,大不了这们亲事不办了还不成嘛,他小子喜欢谁,让他自己找去,你别生气嘛,再说了,哥,你要是生气,总要告诉我,是为什么生气吧!”
“十六年前大哥在灵古山口被伏一事,你是亲眼所见,我为什么卸甲归田,还不是。。”
赵易说到这里,门外胡三跑了进来:“老爷,二爷,县太爷来了!”
“什么县太爷,这里只有大爷和二爷,其他的都不能叫爷,更何况他王全良,跟你小子说了多少遍,总是记不住,去,让他在门口等着,爷这里还有话没说完呢!”张军说道。
“是”胡三不敢多言,准备退下,退下之前,抬头看了看老爷赵易,发现老爷不置可否,便知道怎么做了。
胡三正准备去将县太爷领到偏厅坐坐,却没想到人家却不请自来了,人未到,道喜的声音却来了:“
赵大将军,哦,张将军,恭喜,恭喜啊!郝东高中状元,实在是本县的荣耀啊!!”
见着县太爷已经跨进了大厅,这份薄面,改给还是要给,赵易便起身拱手还礼道:“小儿高中,王大人乃父母官,应该是同喜同喜!”
王大人正准备跟赵易客套客套,一直没起身的张军却不给他机会,插话说道:“王大人,今天亲自己过来,是有什么事吗?要是没什么,我和大哥还有事情商量呢!”
他这是明显的逐客令,王全良怎么会听不出来呢,但凡能做官的人,应付这点事情的能力还是有的,也不接张军的话茬,对着赵易说道:“当今圣上乃一代英主,此时科举选贤招能,令公子如今高中,只怕日后前途不可限量,王某今日前来,第一是道喜,第二是攀门亲事,这第三嘛,刚刚本县驿站又接到第二份搪报,郝状元奉诣还乡祭祖,此时已经快到东槐镇了!“
“什么,什么?你慢点说?攀亲?王大人这是攀的那们子亲啊?还有,这中状元的信不是刚到的吗?怎么人这么快就回来了?”张军不解的问道。
此时,王县令才笑着侧过头来,回道:“张将军有所不知道,殿试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信儿传到东槐镇花了些时日,而状元郎在殿试之日提出的唯一要求便是回乡叩谢父母,圣上感念状元郎的一片孝心,当时就准了,所以,才会来得这么快!至于攀亲嘛,本县有一远房侄女,相貌俏丽,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想与郝画结为秦晋之好,赵大将军觉得怎么样?”
赵易一直在想,他回乡这十几年来,县令换了五六个,唯独他王全良在上任之时不来拜访自己,如今郝东中了状元,他便马上来攀这门亲事,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如果单纯的求个前程,那他为什么冒着得罪自己的情况下几年不与自己打个招面,如果不是为自己求前程,那他又是为何?
想归想,别人问到自己脸上,而且又是女求男,既要好生的回复,也不能一口答应下来,毕竟郝画那小子看不看得上还是个问题。
“王大人如此看得起郝画,我十分高兴,而且我觉得你王大人的远房侄女肯定是万中挑一的人选,当然,我也乐意促成此事,不过,这秦晋之好嘛,晋答应了,可秦还在路上,两人还凑不到一块去,你看是不是等郝画回来后,我看看他是什么意思,如果没有大的问题,择个时日,应该是我们前去才是!”
“哈哈哈,好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二位还有事,本县就不多打搅了,改日,本县恭候赵大将军”王全良说完,对着赵易和张军一拱手,甩着袍袖便出门上轿回衙门去了。
“大哥,你说这王全良究竟想的什么心思?”张军说道。
赵易一脸阴霾,沉声说道:“郝东回来后,那里也不准去,命令所有人不许在郝画面前提起当年之事,这个事情就由你负责了!”
“大哥,郝东如今是状元了,再说了,别说是状元,就是这么大一头猪,我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他吧,他想那里去,我还管得了?”
“听我的,要不然,郝东怕是有性命之优”
“啊!有这么严重,那我听大哥的,就是锁,我也要把这小子锁上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