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给我送药的那天我们吃了很贵的板面,在学校不远处就有个板面摊,现揉面现做。面里面放些香菜3块钱一碗,我虽然头痛的连味觉都快感受不到了,但还是感觉味道很好。吃完饭老妈走了,我回学校的时候看到离厕所不远的围墙上爬这一条蛇,很多人拿着砖头砸那条蛇,蛇拼命的往墙上游走,蛇身色彩斑斓好像光芒一样耀眼,我忽然就感到很恶心一下子就把吃的板面都吐了出来。那条蛇的样子开始经常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三天后老妈又来给我送药,而我一点都没有好,眼眶中红丝密布,看东西已经变得不太清楚了。上课要盯着黑板看很久才能认出来上面的字,平常走路也看不清人所以就低着头走。每次走到楼梯那里,虽然不高只有两层,每次一看底下,整个大地都扭曲变形了,像漩涡一样旋转。是那么有吸引力,好像我有人在呼唤着我,要我从楼上跳下去找它。我还在坚持着,上课我还能拼命睁着眼睛盯着我黑板,虽然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但我要坚持我不能输。身体变得对远处的事情敏感而对周围的一切都无视。课本掉在地上我都不知道,有人问我问题我也听不见。而远处冒黑烟的锅炉房我却看得清楚,隔着老远,刺鼻的气味迎面而来而让我感到恶心。校门滋啦滋啦的开门声像鼓膜上裂出的缝隙,马路上呜呜的摩托车像从心脏上碾过,让心脏一次次的收紧。我应该活不久了。
第二次送药是老妈跟姐姐一起来的,带了茄子饭,我们家自己种的茄子,几个月前我来学校的时候,它们还是小小的苗,现在都开始结果实了,我也有几个月没有回去了。我很喜欢吃茄子还有大米饭,我们家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吃大米,没想到老妈会给带大米饭。我们坐在马路牙上,老妈摸着我的头,姐姐坐在我另一侧,盯着我。我大口的吃着饭,好久都没吃饭了,吃烧饼都已经吃的牙龈出血了,拉屎都干得拉不出来,还是不得不吃,因为实在不想浪费15分钟就食堂去吃饭。
我将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连绿豆大小的茄子沫都拨到嘴里。姐姐拿出手绢来给我擦嘴,妈妈还是一脸心疼。她曾经跟我说过想让我辍学,回家老老实实务农多好,现在她的眼神包含着同样的意思。我不想认输,转学是我提出来的,我不能就这样打退堂鼓。我不知道那时候从哪里来的勇气,一吃完饭我就站起身来要回去学习。老妈想拦我但我是不听,然后把三天的药给我,把一个精美包装的盒子放我手上,上面写着“补充大脑营养,提高记忆力”——是天地壹号。多么像电视广告里的桥段,多么带有讽刺性的味道。几乎不看电视的我也知道这个东西。那时候天地壹号的广告在农村简直铺天盖地,为什么,因为农村人好骗。老妈说是今天在县城的药店刚刚买的,97一盒。我怔住了,97,从没有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半个月的生活费。老妈嘱咐着我一定要按时吃药。我提着药怯生生的回到教室,仍然不敢相信手里提着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用袋子把“天地壹号”仔细的包装起来。老妈说让我每天喝一支,喝完再给我买,我一般两三天才喝一支,因为太贵重,一支褐色的一根手指高的药水就是我两三天的伙食费。97元,好大一笔金额。我记得有一年,因为老爸生病花了很多钱,那一年过年我们家手里连97块钱都没有,没有钱没肉,没有钱买鸡蛋,没钱买大米,那一年除夕夜我们家围在桌子前吃的是面条。后来初一老妈向邻居讨要了一碗饺子,跪在老天爷的神像前,哭着祈祷上天保佑着我们一家能够平平安安。
有用吗?没有用,农村人是好骗的,因为农村人没有知识,农村人没有关系。当他们绝望无助的时候,他们能怎么做,他们就会抱着试试的心里,用自己的血汗钱去相信电视上那些骗人的广告。而那些无知的商家就是农民的掘墓人。我喝完了所有的“天地壹号”,就像喝完了一杯凉水,我还是老样子,头皮都在发麻。
有一天在没有事先说明的情况下,我爸开着家里的三马车(农用三轮车)来看我,老妈没来,姐姐也没来,就他一个人开着三马车来了。中午放了学,我一个人去买石头饼,我已经也不跟他一起吃饭了。我刚下教学楼走了没多久,阳光刺眼的让人发晕,然后我就听到有人再叫我名字,我扭过头去看到老爸站在学校门口,门卫大爷不让他进,他在校外的铁栏围墙拼命的朝我挥手。我走过去,看都老爸,他比以前起色好多了,几个月前他脸还是蜡黄的,那段时间他也生病了,肾结石。
看到我,他很高兴,招呼我出去。我走出去,站在柳树下不动,他走到三马车旁招呼我说“过来啊,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我说不去一会我还要自习,不想耽误学习。“一会会就好”,他恳求的说道,像个拐骗儿童一样的骗子。我没有立刻回答我在考虑要不要给他这个面子。他脸上又立刻堆满了笑,“走啊,走啊”他招呼我,我勉强上了三轮车,然后他发动三轮车带着我离开了校门口。
我不喜欢我老爸,自从多米的时候过后我们的关系就开始变的对立,他总会处处跟我作对。我那么爱多米,他却把多米卖了,让多米活活被打死。我在地里种了向日葵,都发了芽了,他说要种菜就都给我铲了。我从街上捡了一节葡萄嫩枝,种在家里屏风墙后面,后来居然活了,两三年后还结了葡萄,他又说要在屏风墙后盖一排房屋放杂物,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就把我葡萄移植到了另一个地方,等我再回去的时候葡萄已经干枯的可以当火柴了。他经常找人来家里打牌,那些人很吵闹,而他每次都输很多钱。我妈让我劝他不要再打牌,他就当着很多人的面骂我让我滚。他以前还经常打我,拿着鞋底子到处追我景象清清楚楚的记在我脑子里。现在稍大一点,他倒不怎么打我,但更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出现了。每次想起来都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只要我在家,不管我在干什么,他喝醉了,肯定要找我,找到我后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他很爱我这个儿子,作为老爸他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白酒的臭气从他喉咙里发出来,熏得我眼泪都要流下来。他拉着我会说个没完,说好几个小时。我怎么挣脱都挣脱不了,上厕所也不让,老妈看着也不能帮忙,他会骂老妈。
所以我很不喜欢他,我常常想如果家里只有我跟老妈还有姐姐该多好。所以在他生病那段时间我没有任何痛惜,他躺在家里奄奄一息,床头支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支吊瓶,村里的医生都说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老妈也整日价哭哭啼啼,姐姐的眼睛也经常红肿,我却没有任何反应。我脑子大部分时间想的是考试,偶尔想想林思晓想着跟她在一起坐着火箭漫游这个世界。
我不喜欢老爸的方方面面,包括他的容貌,我有时候为自己跟他长着很像而感到羞愧。老爸唯一一件让满意的事情就是支持我的学习,我上初中没多久,他就专门给我腾出一件房子来给我学习,还给我买了台灯,老妈说他浪费钱,他说电视上的孩子都是这样学习的,咱们家阿亮一定会有出息。对于我提出的转学,他也很赞同,到处找关系找后门。后来不知道怎么找到了一个跟我们家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二中老师,给他送了些礼物,然后给我争取到了一个可以参加考试的机会。后来我进县二中的时候也是他开着三马车把我送过来的。
可是我跟老爸的关系一直都不好,像陌生人,对,就是陌生人。他跟我爷爷像陌生人,我跟他也像陌生人。除了老妈和姐姐,我其他人也都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