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书生对红衣少女的抢白毫不为意,待她说完后,便重新整整了自己的情绪,以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谈论宗门本就是平常之事,也从未有听过有哪个宗门有禁人谈论的规矩。”
“你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张灵符将门砸烂,刚才若有旁人在左右,必定非死即伤,就算没有旁人,这门被你砸成这样也不妥吧。”
白衣书生用手先指了指那扇烧得焦黑的破门,再指了指几位被菜羹溅了一身的食客。
他说话极慢,每一字都是字正腔圆地说出,似是生怕自己说不清楚,被人曲解了意思。
众人听了,皆是点头。
红衣少女的眼睛微微眯起,就似刀片。
“我这小僮又不曾冒犯与你,你看他脸上肿成这样,这怕这几日都茶饭难进,这般年纪可正是长身体之时,几日下来那还得了,都是爹生娘养,如何要下如此重手。”
白衣书生又指了指身旁小僮肿胀的脸颊。
众人再听,眉头纷纷微皱起来,心想这话扯得有点远了。
红衣少女脸色茫然,就像看着一个白痴一般看着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继续说道:“古语有云‘顺理而行事’,古语还有云‘不知礼,无以立’,天下万事都离不开一个理字,若是天下人有纷争都似你这般,天下安有宁日?”
众人的表情已是变得非常古怪,这书生说得在理,就是酸到了家,啰嗦到了极点。
“可惜了一副好皮囊,比女人还啰嗦。”朱八性情直爽,哪里受得了这等啰嗦之人。
杨不武看着白衣书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生出一些亲近之感,这书生老实,就是啰嗦了一些,酸腐了一些。
红衣少女一脸的抓狂表情。
白衣书生负手抬颌,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还要继续说下去,却听得红衣少女忍无可忍地喝道:“够了!”
“这世间从来都是拳头里出道理,谁更强谁就有道理,若按你的说法,天下人有纷争都要坐下来讲道理,那大楚与元戎就不会在开战,长凉的边民也不会流落到渔阳。”
“这…”
白衣书生一时语塞,竟想不出什么来辩驳。
“你这么喜欢讲道理,那我问你,将仙一门与真一岛相提并论的道理在哪里?”
白衣书生想了想,郑重地说道:“仙一门与真一岛千年前本是同源,都是当今灵术宗门中的最强者,真一岛胜在群体灵术,仙一门强在单体灵术,若是群战,真一岛必然霸道些,若是独斗,自然仙一门更强。”
“放屁!”
“没有!”白衣书生脱口说道,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对,很是震惊地看着红衣少女,“一个女子怎可说出这等不雅之语?”
食馆里一阵嬉笑,呆书生遇上了刁蛮女,这场好戏有的瞧了,就连那十数个受惊食客的心情都完全平复了下来,脸上露出戏谑的表情。
白衣书生还要继续说下去,却有一截东西飞到了他面前,点头一看,原来是半截红袖,只见红衣少女手持一柄短剑,右边衣袖正是少了一截。
“我要挑战你,和你决斗,让你看看真一岛的群体灵术如何就不能独斗。”
红衣少女用剑指着白衣书生,目光冷得就似寒潭里的冰。
“这…”
白衣书生长大了嘴巴,他如何也没想到这少女竟为了这点争执就要向自己决斗,一时间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半晌才憋出了几个字,“古语有云‘男女授受不亲’!”
整个食馆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白衣书生身上。
轩辕大陆崇尚灵修,哪怕是在坊间,好武之风也是很盛,年轻人之间争风吃醋在街市之上决斗更是常事,决斗的规矩很简单,割袖代表挑战,如果接受就也把自己的袖子割一块下来。
不过割袍决斗只分胜负,不定生死,若是要定下生死斗局,还需要找到见证人。
被人挑战决斗,而不敢接受,是很丢脸的事情。
被女人挑战决斗,而不敢接受,是十分丢脸的事情。
白衣书生脸色茫然,十分犹豫。
就在此时,一位面容瘦削,身形单薄,腰佩长剑的华服少年提着个十分滑稽的金丝鸟笼,从众食客中间钻了进来,向着红衣少女轻声劝道:“师妹算了,我们查案要紧,等师叔知道了又要骂了。”
“不关你事,你莫管我,你若怕师叔骂,就别跟来。”红衣少女头也没回,丢下一句话,就往食馆外面走去。
她一脸寒霜,又手持短剑,众人纷纷往两边躲,人群中就如潮水一般分出了一条道。
“师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华服少年一脸苦色,走到木三面前,交给他一个小钱袋,说道,“掌柜,抱歉,损坏的东西都算在里面。”
木三拨开钱袋一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杨不武的目光落在了华服少年手上所提的金丝鸟笼上,里面稻草堆上有一颗金黄色巨蛋,正是在鉴宝会上见到的火雉鸟蛋,这红衣少女自然就是那位在鉴宝会上“买个灵兽蛋来玩”的女子。
“果然是她,原来她是真一岛的弟子。”
杨不武心想这少女真是任性使气到了极点,不过为了争论仙一门与真一岛孰高孰低,就要与人决斗,世间谁不知仙一门与真一岛都是“十四家”之一,自然是各有所长,哪里分得了高下。
白衣书生呆站地上,半响后长吁了一口气。
便在这时,有娇喝声从食馆外面传来,“是男人就别躲,一个大男子,连挑战都不敢接受?”
只见那红衣少女大喇喇地在街面中间站定,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白衣书生,大声叫道。
“快来看啊,决斗啦!美女决斗啦!”
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沿街店铺里原本还在忙碌之人就好似神经被针扎了一般,纷纷放下手上活计,从各个角落涌向木记事馆大门外,瞬间就将整个街面占地乌压压一片,就连街面两侧的二楼廊台上都挤满了人。
尽管围了这许多人,但众人还是非常有经验地以红衣少女为圆心留了十数丈见方空地,紫石街能容六辆马车并排行驶,用来当决斗场也是物尽其用。
整个街面安静到了极点,能看到女人决斗是很难得的,能看到美女挑战男人更是需要一点运气,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一个方向,木记食馆。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一只极干净的白靴终于踏出了大门,接着露出颀长的身材,正午的阳光越过瓦檐,落在一张极英俊的脸上。
白衣书生犹豫不决地走了出来。
看着脸上满是霜意的红衣少女,说道:“这又是何苦来哉,世人皆知真一岛灵术高绝,又岂会因你我的比试而妄定高低。”
“你是不是男人,这么啰嗦!”红衣少女冷笑道,竟然将左手的袖子也割了,扔了过去。
街面上一片沸腾,割两块袖子挑战,可真是没见过。
白衣书生沉思了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古语有云‘君子矜而不争’,那我站在此处接你两招,无论胜负,请就此作罢。”
他后退了七八丈,在街面当中站定,颌首为礼,示意自己已准备好。
红衣少女脸上讽意更浓,“好,是男人你就别动!”
“好”字还在回响,屋檐上的飞鸟已是惊飞而起,一道霸烈的气息从红衣少女身上缓缓释出。
她身体微微前倾,左手食指指向白衣书生,右手食指指向天空,身后瞬间浮现出白、黑、赤、金、褐、绿、青、蓝、紫九色光影。
围观人群纷纷惊呼,同时又都惊慌失措地向更远的地方疾退。
围观灵修者的战斗,本身就是很危险的事情,一柄失控的灵器,一道失控的灵术,不幸被波及到的人,即便不死,身上也会少点什么东西。
红衣少女的双手结出非常复杂的手印,身后的九色光影随之开始聚拢,最终只剩下了赤、白、金三色,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幻化成三条身长一丈,张牙舞爪的飞龙。
赤龙,烈焰翻腾。
白龙,寒冰刺骨。
金龙,坚如磐石。
“龙鸣,疾!”
红衣少女娇叫一声,瞬间将双手缩回到身侧,接着又是奋力地双方向前一指,身体同时大幅度向前倾斜,三条飞龙发出三声令人耳鸣的龙鸣后,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越过她的头顶分别向白衣书生额头、上身、下身三个方位疾冲过去。
“看来这小美人还真是真一岛的弟子,难怪刚才争得面红耳赤!”
围观的人群里,自然有明白之人。
“九龙诀,天阶高级灵术。”朱八瞪大了眼睛,平日里能见到这等灵术可不是容易之事。
杨不武和张氏兄弟的眼瞳里俱是泛满了浓浓的异彩,特别是张大顺,眼瞳中都要喷出火来,他那火蛇诀和九龙诀一比,简直就是米粒之光和皓月之晖的分别。
功法有仙天地人四阶,每阶又分高中低三级,流传在散修中的功法,大多是人阶功法,一些小宗门里有地阶功法,传承较好的中小宗门会有天阶低级功法,象天阶高级功法便只有那些大宗门方才能拥有,至于仙阶功法则是极其罕见。
一般而言,散修想获得高阶功法,那是比登天还难,当然也有例外,那便是在秘地秘境中探索,机缘巧合得到一些遗存。
围观中人大多都是普通人,听说这红衣少女施展的是天阶灵术,无不是啧啧称奇,纷纷发出惊叹之声。
“九龙诀是没错,不过还没练到家,仅有三条龙。”木记食馆斜对面酒楼的二楼廊台上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
“说的极是,可惜了。”还是那廊台上,只是换了另一人的声音。
原本听了众人称奇之声而脸上有得意之色的红衣少女,再听到了那两人之语,眉头微挑,两道灵符便从她的袖笼中飞出。
“轰!”
一声爆响后,便是几声尖叫,然后是一股木板烧焦之味。
“楼板都快散架了。”酒楼老板哭丧着脸跑了出来。
“抱歉,都算在里面。”华服少年赶忙跑上前去,拿出一个钱袋,放到他手上。
“这师兄做的可真是累。”朱八耸了耸肩。
“她这师兄人还是不错。”杨不武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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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书生说的“古语”借用了中国老古人的话,无意识的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