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战争消息传来后,渔阳镇人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两处,一是难民临时居住的城隍庙,二是食馆酒楼聚集的紫石街。
路再难走也得走下去,日子再难过也得过下去,人越是焦虑的时候就越需要情绪的宣泄,出于对战火在铜陵城爆发的担忧,哪怕是不相熟的人相遇都难免要感慨地聊上几句,更不必说老友亲朋之间。
宣泄情绪的方式很多,叫上几个小菜,喝上几杯小酒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木记食馆里熙熙攘攘,还未到正午饭点时间,包间就已没有余位,后来的食客只能挤在一楼的大厅里。
掌柜木三坐镇柜台忙碌地招呼客人,伙计们在厨房与食桌间来往穿梭,木大元也帮着收拾桌椅。
大厅东南角落的一件小包间里,碎香羹、鲶鱼蟹黄煲和蜜汁六味蹄膀已摆上了桌,这三样在南方南林行省非常有名的地方菜肴是木季食馆的招牌菜。
“兄弟,来来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朱八哥,我不太会喝酒!”
“什么话,不会喝酒还叫男人?撒泡尿不就全部出来了。”
禁不住朱八的劝,杨不武几杯烈酒下去,一张脸便红的像猴子屁股。
张姓兄弟根本就不用劝,从上桌开始酒不离手,不过他们依然惜字如金,让人感觉就像空气。
朱八红光满面,看着装满了清肠糕的食盒,不住地说杨不武懂得人情世故。
当然,话题最终还是落在了大楚与元戎的战事上,张氏兄弟也总算是打开了话匣子,这兄弟俩曾经就在大楚军中待过,而且还就是在长凉的边军中。
杨不武十分好奇灵修者在军中的生活,不停地询问着感兴趣的事情,两兄弟的思绪也在酒意中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长凉。
“我们在长凉边军待了五年,就在十方荒漠边上的小子城里,几百号人护卫着就近的几个灵矿矿脉。”张大顺眼睛微眯,眉宇动容。
“那时我们刚入一境灵者,军中混了五年,总算是修至了二境灵士。”张小发十分感慨,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杨不武闻言便有些吃惊,接着便给张小发把酒斟满。
因为残脉的关系,他灵修了六年仍是一境未至,但他却知道五年时间从灵者修至灵士,如果没有其它原因,也是非常的缓慢,在军中灵修如此之慢,那还有什么意义。
张小发看了杨不武一眼,便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嘴角挤出一丝苦笑,“我们从军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小子城条件虽然艰苦,对灵修者的供奉却有定例,我们兄弟俩每人每月能拿到三十颗下品灵气晶石,还有些灵食灵丹,若是去猎兽换灵气晶石,更难。”
张小发点头,脸上尽是无奈。
杨不武接着问道:“难道猎捕兽妖所得,还不如这些军**奉?”
朱八摇了摇头,接口说道:“散修艰难,初境犹是如此,没有灵脉,就只能去猎捕兽妖,所得再去换灵气晶石,出去猎捕兽妖的凶险不说,碰上打劫的恶徒更是九死一生,再遇上不讲理的宗门弟子,就只有受气的份了。”
杨不武脸色微澟,明白了过来,接着又问道:“军中灵修者多吗?”
张大顺语气高亢道:“那可不算少,按大楚的军制,一营有十伍,一伍有百人,一伍之中至少会有两名灵修者,军中的将领大多也都是灵修者出生。”
张小发接口解释道:“军中灵修者来源有三,自愿入军的大多是散修,就如我们兄弟俩。还有各宗门派到军中效力的弟子,这是因为大楚开国时与一些宗门有丹书铁劵之约的缘故,这些宗门定期都要派遣弟子赴军中效力。之外则是军司开设的灵修学院里毕业出来的学生。”
“灵修者的入军原因虽然各异,有很多人入军历练,最终长留军中,甚至成为军方将领,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入军是很多灵修者维持灵修的一种途径,尤其对于一些散修,或者是一些小宗门的灵修者而言更是如此。”
杨不武点头,又给他们斟上酒。
这时,朱八却是盯着张大顺,压低了声音问道:“据说大楚与元戎交战,就是因为十方荒漠里发现了仙阶灵脉,你们在军中听说过吗?”
张大顺想了很久后摇了摇头,“我看未必,我们在小子城时,十方荒漠已不知被各方势力探查了几遍,灵矿矿脉确有不少,灵脉却是没有听说过,若真有仙阶灵脉,早也传扬出来了。”
杨不武接口道:“两国交战,自有不可调和的缘由,但真正的原因又有几人知晓,世人都知道的原因未必是真正的原因,不过是庙堂之上的权术罢了。”
三人吃惊地看着杨不武,朱八放下嘴边的杯盏,张大顺似是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张小发睁大了眼睛,这番话从个十三岁的少年口中说出来,确实有那么些老气横秋之感。
事实上在轩辕大陆,就有很多次战争的原因匪夷所思,比如发生三百年前大楚广元帝期间的西漠之役,广元帝司马荣亲帅百万军马远征山岐国,战时历时十年,死伤无数兵士和灵修者,最终以山岐国退入雷泽山脉中而结束。
这场大战写进史书的原因很简单,一个与大楚交好的游牧部落被山岐国所灭,大楚为振威立信而出兵,而在坊间的传言中却非如此,大楚出兵是为了击杀山岐国国师,阻止他在西漠的一处秘地布置大阵驯捕神兽岐蛇。
不过,这一切都是传言罢了,除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世上还真有神兽。
“长凉广袤而荒芜,十方荒漠只占了三分之一,也许在其它地方有什么发现,也未可知。”一直未说话的张小发,缓缓说道,脸色十分的古怪。
张大顺看了弟弟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惶恐不安。
“难道你们在长凉发现了什么?”
朱八将声音压得极低。
“也不敢肯定,只是远远看着,和典籍中记载得很像。”
“到底是什么?”
张小发想了半响,又起身看了看左右,才伸出枯瘦的手浸了点杯中的酒,然后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
朱八与杨不武探过身子,斜着脖颈一看,当看到那两个字,都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僵直着坐回位置。
张小发连忙将桌上字擦掉,他写的是“岐蛇”二字。
神兽歧蛇?杨不武与朱八震惊无语,很快又都觉得他们肯定看错了。
包间里一片安静。
就在此时,外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后又是一片惊呼声响起。
四人微怔,相视一望,走出包间,一股木头烧焦的气味立刻扑鼻而来。
但见大厅里两张方桌被一扇烧得焦黑的破门砸了个正着,碗盘菜肴洒了一地,十数个食客呆站着,脸色煞白,仍是惊魂未定。
木三站在一旁,苦着脸,口中哎呀直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包间回廊上。
那里正站着一位身材颀长,身穿白衣的少年书生,他的气质温文尔雅,似乎再灼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都会立刻冰释开来。
他的身旁站着一名青衣小僮,手捂着左半边脸上,脸色又惊又怒。
“我们谈论仙一门与真一岛,与你何干,你怎么还打人啊。”小僮放下捂着脸的手,左脸颊上清晰地显出五个通红的指印。
“谈论什么都没关系,就是不能将仙一门与真一岛相提并论。”一位红衣少女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小僮,眉头挑成利剑,撅着嘴巴喝道。
她十二三岁年纪,圆圆的脸蛋,黑溜溜的大眼睛,左嘴角边有一粒细细的黑痣,看起来容貌甚美,却又另有一番难言的刁蛮之气。
众食客看着红衣少女,又看着小僮的脸,实是没想到那五个指印是出自这少女之手,继而又不停地摇起头来,有人甚至发出惋惜之声。
因为这少女极美,但又极刁蛮,世间男人莫不是这种心态,女人可以不漂亮,但绝对不能不温柔。
青衣小僮气得脸色煞白,就要上前争辩。
白衣书生伸手拦住了小僮,他上前一步,向着少女行了一礼,微微整了整脸上的情绪,就要开口说话,却不想红衣少女摆了摆手,说道:“错了就是错了,你作揖道歉也没用!”
“公子,你看他!”小僮气急,转头便看着白衣书生。
众人愕然,心中无不在想这少女太刁蛮,可这书生也太迂腐了吧,自己的门被倒了,自己的人被打了,既是吵架,竟然还要先行礼,就算是辨理,也不需要先调整脸部表情吧。
“难道会是她?”
杨不武看着眼前情景,忽地想起来一人,眉头皱了皱,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