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年满十六岁的落雁,在热闹非凡的珊瑚街上展露的美丽是让人心弛神荡的。她简单的家常发髻,未戴任何发饰,自然得好像春季清晨树叶上一滴剔透的露水。扑过桃花胭脂的脸更是容姿出众。叫沈景元也不得不承认,她已然成长为一个美丽惊人的大姑娘了,真像她母亲年轻的时候。
落雁没有一丝得意的神色,而是一脸如水的平静。逛灯的时候,轻移莲步,举止得体。
“雁儿,来,到祖母身边来,你是整条街最美的女孩子,让祖母仔细瞅瞅。”说着,又扭头对梨大嫂子说:“今日上元节,难得一次玩儿,晚点回去无妨。”
“祖母,您过奖了,”落雁低低地回答,“梨大嫂子也是如花美貌,她也是个美人。我还是孩子,很多事要她教的。”
很快,沈母会意地笑了,她眨了眨眼。流言真是可怕,什么话都会被传的变味。前日里就听闻府里的丫环们传,梨落嫉妒落雁得了桃花胭脂,女人家小心眼,原不奇怪,除非哪日人们不再爱美,否则,女人们永远不能不纠缠在容貌比拼上。
沈母知道,落雁从来就没想过要和梨落攀比竞争,单单就她的身份,就不是梨落的对手。真要赛过梨落,她所能做的,不过是梳个新奇的发髻,买件漂亮的新衣裳,可,她不会做这样刺激长嫂的事情,她的行为,一直都是中规中距的,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能拉近与长嫂的距离。
有人意味深长地看了落雁一眼。
为不让梨落难堪,落雁退回到卑微的位置。她心口突突地跳,走到梨落的身旁,友好地挽起她的手。
“梨大嫂子,那盒胭脂,”她正踌躇着怎么跟梨落提及此事,可还没说完,大哥哥沈景元就不耐烦地打断:“不就一盒胭脂吗?真搞不懂,你们女人是怎么了。”
“大哥哥。没什么,我顺口说的。看灯吧。”落雁眼见讨人嫌了,赶紧扭转话题。
“妹妹快别这么说。我也是顺口说的。”沈景元笑了,这样敷衍,“你瞧,你梨大嫂子原是你的长辈级人物,只有羡慕,你别听下三流的人乱说,你想,长嫂如母,做母亲的,岂能连身份都不顾,在一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计较,再则,今日上元,一家人好容易在一起逛逛,现下,就为了这,也不能讲些恼人的事儿,没的坏了大家看灯的好兴致呀。你们聊,我去那边转转。”沈景元说完,拱拱手,拍拍梨落的肩膀。
落雁半欠身施了一礼,冲着梨落展开一个淡淡的微笑,沈景元转脸看落雁,又发话了:“你俩倒真像一对姐妹,只是,妹妹应该戴点头饰才显贵,女孩子,太素净了也忌讳。”
落雁呆了一下,她的头略低了下来。她不乐意打扮得花枝招展,屋里满满一盒子的头饰,如散落的花瓣,如铺天的云彩,耀眼非常。
“大哥哥,我不习惯戴头饰,不习惯它们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头顶上。”落雁摇摇头,细声细气地答道。额前突然冒出一层细密的汗。她惧怕那些金银头饰,怕它们牢牢地咬着头发的感觉。压抑的感觉。至于为什么会感到压抑,又到底压住了什么,实在不可细说清楚。这种恐惧像生根的植物,盘踞在她心里,盘根错结。
“妹妹说得也是,我也愿意看到妹妹不加修饰的一头青丝。妹妹既然不习惯,就由她去吧。”梨落挑着眉毛,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说。旋即,又转过脸埋怨沈景元:“你也是,大老爷们,那么多要管的事还嫌没管够是不是,这会子倒有这时间管起我们女人家的事来了。”
“得了,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还不成吗?”沈景元忍不住梨落的娇嗔,连连摆手,像碰到一个不好惹的角色,暧昧地笑笑,凑到梨落脸前:“我说,你就这么不给我面子吗?现在人前训教我,叫我失了威仪,明儿可别怨下人们不听我的。”
梨落斜了斜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大家都在,你还这么贫嘴,这老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明儿父亲跟前也这般,如何得了?”沈景元挠挠头,向前走去。
梨落看他走远,复转过脸,拍拍落雁的手背,算作宽慰。直至凌晨两点,大家方三五成群地打道回府。
落雁一直送梨落到她的卧房门口。
“大嫂子,我每隔几天可以来这和你说说话吗?”临走前,落雁小心地问。
梨落沉吟了片刻,柔声应允道:“当然可以,我也可以多一个说话的伴。”她眼角全是笑意:“只一点,你要过来,一个人来便可,就我们姐俩叨磕倒磕,不叫旁人听去了,背地里笑话。”
回屋仔细想了半日,梨大嫂子其实还是一个好人,除了平素大大咧咧,嘴里含不住事外,她没觉得她有特别讨人厌的缺点,沈景元惧内,她的话还是有分量的,因此,她要开始亲近她,让她喜欢她。
就算真如下人们所说,因着那盒桃花胭脂,她看她不顺眼,纵然如此,她也不会怪她。她还欣赏,这种心直口快的女人,安全。
她依稀记得那日躲在树后面听到的对话。女孩子大了,婚嫁是铁定的事情,只是,她不愿意步母亲的后尘,做姨娘。沈景元那番振振有词的言论,仿佛一根锋利的铁钉,以那样决绝的姿态,把她死死地钉在偏房的板上,而她,再无力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