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西南角侧门。一位五十开外的老大爷挑着两筐重物,一步三晃地走着,前面,慕容家的神气活现地引路:“您老慢着点,仔细了哦,有一个缺了个边角都得退回去的,我们家三姨太,那可是极挑剔的,难伺候着呢。”
落雁停下来,往筐里一看,满满大半筐,五颜六色的彩釉瓷器。不由心动,对碧痕道:“碧痕,看,很漂亮的瓷器,我们也买两件吧。”
碧痕伸了伸脖子,有点奇怪地看了看落雁,这些瓷器不错不假,可是,小姐屋里并不缺摆件呀,况且,比这瓷器还贵重,漂亮的东西都有的,占满了柜子,角落,前次梨落大嫂子要送个古董,小姐还说没处摆给回绝了,今天,小姐这是?
“小姐,奴婢不明白,”碧痕不解地看着落雁,没敢说下去。这个小姐的脾气古怪,平日里,主意也多,有时,连老夫人都要由着她。不知道,她这会子又想出什么花样了,她是主子,吩咐下来的事,奴才是不该多嘴的。
“小姐,奴婢不懂瓷器。”碧痕手指拂过瓷器光洁的表面,看了又看,抽回手,力不从心地对落雁说。
“还是三小姐有眼光,这蔡伯的瓷器,可是全街上最好的,您看这色泽,啧啧,真没得说,怪不得三姨太指名要呢。”慕容家的连忙推荐。
三姨太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差,府里人尽皆知。
“这么说来,我可得好好看看了。”落雁听见自己的声音清脆婉转。
碧痕扶落雁上前,小姐做事情,说不说理由,全凭一时的心情。
这时,一旁的叶与非说话了:“我看这瓷器的手工,就觉得不一般,每常听府里的人夸蔡伯烧的瓷器是珊瑚街上的一绝,供不应求,一直无缘观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呀,等下烦请老伯也送几件到我叶府上可使得?”
“使得,使得,老汉的瓷器您尽可放心。”
“小姐买这瓷器,可是放在自己屋里玩赏?”叶与非留心观察碧痕的反应,好奇地问,对这个女子,他想了解得多些,再多些。
落雁看到了一双热情的,男人的眼睛。深邃,不可捉摸,射出两道犀利的光,像两柄利剑,直抵她的内心,只觉得心慌慌的。
或许他也觉得这样看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有失体统,忙收了目光,低下头,只顾在筐里翻看那些瓷器。
叶与非方才只是无意一问,缓和一下气氛,根本没打算落雁回答她,不想,落雁低低应了一句:“奴家想给母亲带两件。”
叶与非默默看瓷器。
红的,白的,青的,大多是瓶子,壶子。
少女的面颊像燃烧着两朵云彩。
两人的手同时摸在了一个青花瓷瓶上。
一碰,旋即触电一般分开。古训曰:“男女授受不亲。”历来规范如此,他们也不能免俗。
空气里泛起暖暖的蜜意。无声无息。
“这个青花瓷瓶,如果小姐喜欢,就让给你吧,我再挑别的也一样的。”叶与非笑道,弹了弹表面薄薄的一层灰土,瓷器的色泽更加明朗起来,像水洗过的一样光洁照人。
落雁谢过了叶与非,捧起那件瓷器在手里,眉间多了一丝醉意,转瞬即逝。
叶与非没有觉察出这点微妙的变化,只低头翻看瓷器。
在没有遇到叶与非之前,落雁疑惑,书中那描写的一见钟情全部是天方夜谭,见到了叶与非,她才相信,男女之间,是有一见倾心的,但,很少很少。
爱情来的时候,她的呼吸里充盈着他的气息。
落雁一边挑瓷器,一边浮想联翩。这位叶公子,看上去还这样年轻,应该还不曾有妻室,只是不知道,是否有了意中人。她是个很内敛的人,即心里想什么,不会轻易地写情绪在脸上,这大半也全赖儿时父亲的教诲,要当主子,遇着任何事情,即使天塌下来了,也不能一惊一咋,要喜怒不形于色。
落雁纤细的手指在筐里游弋,冷不妨,被旁逸斜出的竹尖刺了一下,她不禁“哎呀”地叫了一声,再看时,食指指尖已经冒出一团血珠子。
血的颜色很鲜红,跟妆镜台上的胭脂差不多,刺目。
“你受伤了,小姐,这可怎么好。”碧痕迅速拉过她流血的手指,放到唇变吮吸起来。
“不过是一点子皮肉小伤,不碍事的,看你紧张的,”落雁说着,从袖口抽出一方丝帕,裹住食指。碧痕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丝帕,愣住了。
“小姐怎么使这块丝帕子?当心血渍洗不掉,赶紧收好,使奴婢的吧。”碧痕说着,也从身上抽出一方丝帕,要换给落雁。
两方丝帕放在一起,碧痕的明显普通粗劣了很多,落雁没有去接。
叶与非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落雁的丝帕子,上面一对鸳鸯戏水绣得栩栩如生。
“没关系,就用我的吧。”落雁依旧用自己的帕子捂住手指,丝帕子的一角,慢慢渗出了殷红的血迹。
见此情景,碧痕饱含惋惜的话语如羽毛飘落进叶与非的耳朵里:“小姐,那是你为日后姑爷绣的东西,如今弄脏了,太可惜了。”
叶与非扑闪着幽深的眸子,心里暗想,日后姑爷?看不出来,这位外表看似冰冰冷冷的姑娘,对爱情还很上心,很认真,这还未婚嫁,连送给心上人的定情信物都准备好了,而且,还是亲手绣的。
停顿了一下,他从腰际间解下一方绢帕,递给落雁,眼里含笑。
“小姐,这是西域之物,夏天佩戴,肌肤生香,这粉红色,也与小姐相配,就赠予小姐当见面礼吧。”
“这帕子算是一件稀罕物儿,落雁怎能夺人所爱?叶统领请收回吧。”落雁摇摇头,把自己的丝帕子攥得更紧了,不错,东西是弄脏了,可终究是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这份心意难得,她想将来那个他也定不会嫌弃。
“我统领禁军,得到的稀罕物何止这一件,小姐不必顾虑,只当多一件玩物便是。”叶与非很慷慨地说。
“这么说来,谢谢叶公子了。”落雁还没回答,碧痕就喜上眉梢,急着去接。
“你这丫头好没有规矩,还不退下!”落雁厉声喝道,瞪了碧痕一眼,碧痕见主子动了气,伸出去的手慢慢缩了回来。
“叶统领,丫头小门小户的孩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失礼之处,望统领别见笑才好。”落雁微微欠身,不卑不亢地说道。这便是她大家闺秀的气度了,面前摆着再稀罕的物件儿,心里再喜欢,也不会惊叫着抓在手里,更何况,这件稀罕物来自他,叶与非,一个与自己萍水相逢的男子。
叶与非很欣赏她不惊不乱的举止言谈,这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叶与非有点同情地看了看碧痕,这丫头此刻耷拉着个脑袋,自觉给小姐丢了脸,大气也不敢出,委屈地撅着个嘴,埋头来来回回揉着衣服边角儿,他商量着说:“这丫头率真可爱,反正东西染了血渍也不好再送人了,不如赏了这丫环,祝她早日有段好姻缘吧。”
碧痕惊喜地望着叶与非,这帕子,小姐绣完她就央求过赏她,小姐答应以后再绣一个给她,可一直拖到现在。
落雁想了半日,松开帕子,递给碧痕。既然叶统领都帮她求情说话,自己也不好再多加责备了。叶与非还当真深谋远虑,这以后,想接近落雁,麻烦碧痕的地方多了去了,此时帮她,等于日后帮这自己呀。
再前行数步,便到了佛堂了。叶与非作礼告辞。临行前,定定地看着落雁,说:“我这方香帕子,自会收好,等着哪一天系在小姐衣下。”
落雁大吃一惊,愣在那里,想说点什么时,只看见叶与非的背影,那个高大伟岸的背影,正逐渐走入太阳下夺目的光环里,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