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跟你开玩笑了，我很严肃的。”卡茵一边把鬓角在手指上绕来绕去一边说。
“有谁会觉得一个坐在电脑面前一边和别人说话一边心不在焉地玩儿着自己头发的女人会很严肃地说一些事情呢？”
“你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肺活量真好啊。”
“够了，你还是继续做你想做的吧。”
尹绍川揉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然后抽出了一把放在桌子下面的凳子，坐在了卡茵的旁边。
“那我就不给你写《性别更改申请》了，机会只有一次，你确定要放弃吗？”
“确定，拜托你快点查一下你想要查的东西，谢谢。”
尹绍川在发觉事情有些蹊跷之后，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决定见机行事。这份冷静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仔细想想看的话，与其说这是冷静，不如说是放弃了思考事情发展的可能性，沉浸在手头的事情上，算是一种由恐惧带来的逃避吧。
但是很重要的问题在于，卡茵面对着电脑桌面，突然就一动都不动了。
然后，她说：
“我不干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干了。”卡茵转过头来对尹绍川说，“明明今天是周六我为什么要工作，我不干了，你就给我在这里待两天吧。”
“那你的工作量怎么办？”
“不管了，打不了辞职不做了。”
尹绍川虽然很想和她大吵一架，但是争吵并不能解决问题。思量再三，他决定问出一个问题，引诱她把话题继续下去，这样一来事情说不定会出现什么转机。
“你不是说过吗，‘我说的不是中文，只是你听到的是中文。’”尹绍川对站起身来准备去做其他事情的卡茵说，“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啊？”
卡茵没有因为这个问题停下脚步，而是在走向厨房的同时回答尹绍川的问题。她说：“在我看来，你的英语说的和我一样好。而在你看来，我的汉语说的和你一样好。这是因为在这座城市里面有个装置，可以在每个人的脑子里面实现翻译的功能。”
“总觉得这样的东西在什么故事里面听过……”
“巴别塔。”
“对！就是这个。”尹绍川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你说的那个装置不会就是这东西吧。”
“至少他们的名字一样。”
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卡茵从冰箱里拿出了两块牛排，开始做饭，还拿出了一瓶红酒。
“也就是说这里是国外了吧。”
“准确地说，是和你们不处于同一个次元的纽约。”
“纽约？”怪不得尹绍川觉得有些眼熟。纽约的街景可是世界上的著名景点之一，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也肯定会美国的电影了解一些。摩肩接踵的人群，高耸入云的大厦，来自整个世界的、肤色不同、信仰各异的人们都在那座城市里打拼，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泛美洲大陆国家联邦公民。
但是很显然，这里并不是尹绍川印象中的那个“纽约”——即使这里有随处可见的“烂苹果”体验店和“小绿人”专卖店。
“总而言之，这个世界里地理位置都和地球差不多啦，不同的是这里的人都是已经死掉的人了。”卡茵说着令人惊异的话题，手里的工作一点也没停下，有条不紊地做着牛排，“这座城市确实对应着活人世界的纽约，因此也有很多外国人来这里，大多数人说得也都是英语。”
“但是，呃，人死了之后不是有两个地方可去吗？”尹绍川又问，“按照基督教的说法，不是天堂就是地狱吧，那这个世界又是哪里？”
“别拿你那半吊子的宗教知识出来丢人显眼了，大学生。”卡茵正在给牛排调味，进行烹饪之前的准备工作，“自杀不可赎罪，那么有罪者怎么能进入神的国度呢？还是说你认为只有天堂算神的国度，地狱不算？”
“难道地狱也是吗？”
“当然啊。”卡茵看了下表，觉得牛排还需要在腌制一段时间，就转过身来，双手撑在不到半人高的橱柜边上，对尹绍川说，“这里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是真正脱离神佛管辖的无法地带哦。”
卡茵说完这句话还对尹绍川抛了个媚眼儿，可惜他不为所动，让卡茵有些失望。
尹绍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走到卡茵面前，问：“那我来到这里不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吗？因为我是自杀的啊，你到底想查些什么呢？”这句话表明了尹绍川的戒心，他觉得卡茵隐瞒了一些事情。
卡茵指导他话中有刺，却毫不畏惧，直视着尹绍川的双眼，说：“普通的中国人自杀之后可不会跑到这里来，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地府。”
“地府和地狱不同吗？”尹绍川注意到了卡茵的用词差异，因此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首先，抛弃已有的认识对你的束缚。”卡茵两只手在胸前交叉，说话之前先看了一眼手表，就好像她比起和尹绍川说话更在意牛排腌制的时间一样，“地狱和地府的关系，就好像泛美联邦和纽约独立市一样。顺便提一句，从这里，无论是去地狱、地府、天堂还是妖精乡都是很方便的，但是去天庭啊、高天原啊、极乐地啊就比较困难了，要先去地府才行。”
尹绍川皱起了眉头，说：“我有点乱了。”
“那你慢慢想，明天我们就去地府看看，问问阎罗你究竟是怎么死的。”
“阎罗？是民间传说中的那个阎罗王？”
“对，就是她。”
“她？”这个指代女性的词让尹绍川非常吃惊，“阎罗王是个女的？”
“可不仅仅是个女的这么简单。”卡茵晃了晃自己的手指头，有些得意地说，“她是个不满十二岁的女孩儿，明天去见面的时候最好先买包糖带给她。”
“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事情如果是某部小说的剧情的话，作者肯定就完蛋了，太恶俗了。”尹绍川双手掩面，弯下腰去，手肘撑在柜子上，曾经一度回归的真实感再次远去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小说中的角色了。
“很可惜，现实有些时候比小说还要恶俗。”说完这句话，卡茵看了一眼手表，觉得牛排快腌好了，“去隔壁叫个人过来，他做牛排的手艺非常棒，而且还是你的老乡。”
“老乡？”
“具体哪个省的我不清楚，反正是中国人就对了，叫他过来。”
尹绍川无精打采地从卡茵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敲了敲隔壁的门。不一会儿，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说：“谁啊？”
“我是卡茵的朋友，她请您过去料理一下牛排。”
“好的，马上来。”
几秒钟之后，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比尹绍川还高一点，典型的中国人面孔，身材健硕，穿着简单，估计不是齐鲁人士就是陇西大汉。他的普通话非常标准，听不出一点口音。在卡茵说过“巴别塔”的事情之后，尹绍川把这种标准的发音算作那个装置的“功劳”，要不然的话，他就能根据口音判断这个大汉生前究竟是哪里人了。
不过这个大汉看着有点眼熟，越看越眼熟。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大汉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应该是在检查胡子有没有刮干净。
这张脸，尹绍川在高中的历史课本里面见过，只不过他不敢确信那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良久，尹绍川咽了一口唾沫，战战兢兢地说：
“秦始皇？”
他实在是太吃惊于自己的猜测，连个完整的句子都没说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