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洼的泥路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碎石砾,桑宁好几次险些跌倒,从远处可以看见一条纤细的身影走的匆忙,异常坚决。比起上次的夜路,桑宁显然要乐观的多,只是一声又一声的咕咕叫,让她不得不停下来查看四周,寻找有没有可以下肚的食物。
天空暗淡的很快,桑宁蹲下身子四处寻找,突然她在一颗大树木下惊喜地发现了什么,用小手开始采颉,不到一会儿,她的手里便捧出了一株绿色植物,以前父亲母亲去田垄干活暮色归来时,经常带回大把这样的植物,名为苦苣,母亲手脚利索地用烧开的水将菜叶一滚,拌上生醋白糖便可下胃,味道爽洌甘美。
小桑宁没能如法炮制,她将叶子摘下放在嘴里细嚼慢咽,味道当然不及预期,奈何肚子饿的空虚,只能继续咀嚼。
栖息在小丫头后背的小青蚨展翅离去。
而另一头,母蚨开始不安分地在叶起真肩头爬来爬去,悉悉索索张开翅膀,作势抖动数下,终于不再犹豫,也朝天际翱翔。
叶起真眯眼看去,能清晰捕捉到昏暗光线中两个黑色的小点很快朝彼此聚拢。
“她还是来了。”
他本就不累,这会儿休息够了,立刻直起身子,首先将硕大的背包从枝繁叶茂的树冠中放手丢下,紧接着一双脚稳稳落地,溅起一圈轻微尘土,他弯腰轻手拍打一下裤脚,抄起背包甩在肩上。
就见小丫头正站在对面数十米之外,一眨不眨地炯目,圆瞪着自己。
然后这个乐疯了的小丫头猛的一声扑通,直接来个百米冲刺撞进了叶起真怀抱,手脚并用像只小树懒似的挂在了他身上。
“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我就知道。”她开心叫道。叶起真忙稳定身形托住对方,被小丫头天真无忌的举动弄的措不及防。
明明是自己安排好的来着。
好一会儿,桑宁才依依不舍松开四肢,骨碌一下从他身上滑下,略带得意地打量他。
小丫头惊喜的神情溢于言表,叶起真看到她手里仍拽着一把病恹恹的苦苣,便从自己的行囊里掏出一袋饼干递给她,桑宁好奇接过,这是她生来第一次接触包装好的吃食,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打开,拿在手里反复观察,叶起真于是又拿回去,在桑宁期待的眼神中撕开包装,重新递给她。
“暂且先用它垫饱肚子,总比野花野草强一些。”
桑宁小心翼翼尝试一口,脸色开心的仿佛要融化开;“这叫什么名字?好吃。”
叶起真并没有回答,只在桑宁旁边坐下,注视着一脸满足的小丫头,想到刚才那点草叶子根本无法填饱一个急需食物的胃,如果自己不留个心眼用蚨虫试探对方的行迹,这个莽撞的小丫头依旧这么不要命一个人抹黑走夜路,连吃饱都成问题,况且生死。
吃完饼干的桑宁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在叶起真擦亮的火折中依旧期望地看着对方,似乎还想再能得到一包尝尝,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晶莹的神采,全然未顾四周墨汁一样的黑暗和山风吹过的寒意。
“你可知道,若不是我在周围,你现在已经死过几次。”
叶起真以低低的语气告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叔叔,我的命是你救的,以后我就跟着你了,给你做牛做马。”小桑宁信誓旦旦,一脸诚恳,却又容易让叶起真窥视出她打着如意算盘的一点小心思。
“我不需要牛马。”叶起真平静道。
“那我做你粗使丫鬟。”
叶起真摇头否认:“我也不需要你这么丁点大的小丫鬟,再说,你跟着我,谁照顾谁还不一定。”
小桑宁没话可说,只掏出一直随身带在身边的乌金古刀;“它看起来很珍贵,现在物归原主。”
叶起真也没有拒绝,直接接过将它插入自己膝盖处的口袋中,并对桑宁说:“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在附近选择一块地势低洼之地搭一个帐篷,先好好休息,一切事情明天再说。”
桑宁立刻点头。
她紧随着叶起真往前走去,叶起真特意放慢脚步,可是对于十三岁的桑宁来说依旧显得太快,她时而快走时而快跑,快要跑飞起来,一不留神之下就撞在了叶起真后背上,叶起真停下看她,她揉着额头仰望着,小脸谄笑;“不要管我,你走你的,你走你的。”
还好这段山路也只持续了半小时时间,走到了一处地势平缓的空地,叶起真抽出帐篷开始搭建,桑宁也照着叶起真的吩咐做一些辅助工作。
“进去睡吧。”
“你呢?”
“我在外面看夜。”
桑宁觉得很惭愧,她很不情愿让自己的出现给对方带来过多的困扰,可是幼小的她也明白,她的出现必定会给他带来一定困扰,这看似有点矛盾,其实也就一个原因,桑宁赖定了眼前这位一见如故的男子。
她只能将自己给对方造成的不便尽量降到最低,她说;“你先睡,我来守夜,下半夜我们轮岗。”
叶起真:“……”
叶起真当然不会按照桑宁的提议来做,桑宁最终也扭不过困意的侵扰,自出事以来,颠沛的人生让她也没睡过几夜好觉,今晚的困意来势汹汹。
帐篷里传来小女孩酣畅的呼吸声,叶起真拉开帐篷的拉链门,朝里面张望。
借着火光,映照出桑宁满足的睡容,也映照出叶起真温柔的眸子,他暗自松一口气,正准备关上拉链门,眼光瞄到了桑宁的裤腿处,赫然发现几条细小的血印汇聚流下。
叶起真轻手轻脚钻了进去,挽起桑宁的裤管,才发现她的小腿上已是伤痕累累。
无数条或深或浅,或新或旧,或长或短的丑陋伤疤像一条条虫子一样啃噬着这个女孩的小腿,这个失去了双亲的小姑娘,已经再没有人去细心看管悉心照料了。
桑宁的确睡的很死,叶起真轻柔地在她小腿上涂抹了防止伤口感染的药膏,桑宁丝毫没有知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桑宁从熟睡中醒来,猛的坐起。
她的眼睛仍旧朦胧胧的,带着刚睡醒的一点迷茫,坐起的时候仍旧瞌睡了一下,便迷迷糊糊的朝帐篷外爬去。
帐篷外的篝火已经燃烧殆尽,冒着残剩的白烟。她揉揉眼,发现天色渐亮,心里不觉吃惊,一倒下去就昏沉入梦的她认为只不过两三个时辰的光景而已,她轻声叫了一下:“叔叔?”
无人回应,她的声音又大了些,整个身体也钻出了帐篷,茫然地朝四周观看,惊骇地发现叶起真并不在周围,她小小的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睡意顷刻消散,慌慌张张地四处寻找,放开嗓门喊:“叔叔,叔叔,你在哪里?……”
叶起真手里拎着几条尚在挣扎的青鱼,从另一条山道近处现身,立刻就瞧见桑宁焦急万分的身影。
有脚步声传到桑宁耳朵里,她欣然转身,飞快扑过去,一张小脸瞬间就呈现了两极变化;“我还以为你又一个人走了呢。”
叶起真抬手轻轻抚摸了她的头,并给她看手里的几条鱼,告诉她,自己只是去附近捕鱼了。
叶起真手法熟稔地将青鱼开肠破肚,嘱咐桑宁也去附近拾掇一些树枝来,千万不要跑远,桑宁欢快一声答应下来人已经一骨碌跑开。
叶起真微微叹息,只能放开手中的活计,走到高处守望观察。这样的荒郊野岭,若是出现比猞狸还要具有攻击性动物也不奇怪,所以多了一个小丫头的整个夜晚,他都不能放下身心睡眠,轻轻一丝风吹草动都能惊动自己,非得确认一下这个心甘情愿视自己为天地的小丫头安好无恙,才会安心。
小桑宁跑到林坡的另一面,甜嫩的嗓音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怡然自乐,将叶起真丢给她的任务当作乐趣,欢快的身影东跑跑西跑跑,很快桑宁就抱起仅她手臂能圈住的小堆木头凯旋,咕噜噜往地上一丢木头就滚落开,眼神清亮;“看我不赖吧,我可知道怎么拾掇柴火,所以有了我你可省心一大半呢。”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己存在的价值。
叶起真一眼瞧过去,嘴唇淡淡一抿,眼神往另一边瞟去,小桑宁也顺着他的眼光疑惑不解地看着,却见不知何时眼前这位叔叔已经劈好好几块松木木材;“所以你还是没听清我的话,我只让你捡细小的树枝用来点燃火把烤烤青鱼就行。”
桑宁一脸心虚。
“我再去。”
“等等。”
叶起真云淡风轻的样子,小桑宁直愣愣看的发呆,她以前从没觉得一个在外风餐露宿的人也会让人看出美感,待到长大,她才得以清晰总结出:那便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度。
叶起真见眼前丫头傻傻的模样,轻声道;“在我可视范围内捡一些,没必要再跑远了。”
桑宁乖乖哦了一句,这次总算完全明白指示了。
叶起真复又擦开一个火折子,好在这些日子一直天公作美,青草干燥又极易燃烧,然后小树枝也噼叭作响,最后丢进两块松木,便可将两条青鱼用树枝插好,放在了重新燃烧的火堆中烧烤起来。
很快,青鱼烤熟的香味便阵阵发散而出,叶其真瞧着小桑宁嘴馋的样子,将一只青鱼拨弄开递给她。
桑宁接过去,刚想大快朵颐,眼睛却递向仍在忙着烤鱼的叶起真,将手中的鱼又递回去;“你先吃。”
“肚子饿了就别客气,我总不能跟一个小孩子抢东西。”
叶起真拨弄着手里的鱼,淡淡道。
桑宁小心翼翼地瞧了瞧他一直平静无波的脸庞,心里担忧他是否在生气,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跟随,却平白无故地成为了他的负担,她慢慢将鱼放进嘴边,有点食不知味地吃起来。
虽说食不知味,可也消灭了两条,跟叶起真吃的一样多,个头还比他的大。
吃饱后,桑宁满意地打了个饱嗝,甜甜地问:“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叶起真清淡的眼眸中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他看着她,没有说话,好像在探究,在思索,怎样将桑宁最不想期待的结果以一种得当的方式展现出来。
“叔叔,接下来我们该去哪?”桑宁低声又问。
“你真的决定跟着我?”
桑宁连连捣蒜她的小脑袋。
“不怕?”
“为什么会怕?”桑宁不解地反问。
叶起真伸出一只大手巴掌,完全包裹住她的一只小手。
沉默片刻,他让她感受着。
“这下清楚了吗?”
小桑宁犹豫片刻后,最终点点头。
“说说看。”
“叔叔的手好舒服,凉嗖嗖的,夏天到了靠着你睡,一定很舒服。”
驴头不对马嘴。
叶起真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
但他依旧选择如实相告;“我的手我的身体,一年四季,无论严寒酷暑都是冰冷的,连害怕阴气的昆虫野兽都不愿靠近我,你就不怕?”
但眼前这个糊里糊涂的小丫头,依旧拨浪鼓似的摇头;“不怕,我为什么要怕?我又不是小昆虫小野兽。”
叶起真有点怀疑她根本就没在听。
虽然还未长开的小脸,一副信誓旦旦的认真模样。
为了彻底说服她,也为了彻底说服自己,叶起真沉默片刻,还是决定这么做。
他伸出一只手臂,掌面朝上,掐诀触地,口中小声念叨;“阴煞地蛇,卧地三尺,如听吾命,汝急速来。”
桑宁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次看的真真切切,充足光线下,只见叶起真的整条手臂开始水雾缭绕,很快雾气升腾,像有一种看不见的冰冷气息从他体内滚动散发,一条桑宁不再陌生的银色小蛇嘶嘶掠过草地,扭着s型路线,径直缠绕进叶起真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