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得福没见过世面,以前到过最大的地方也就是读高中时的县城,虽然是个县城,但却也差的可怜。人们常说不出去看看不知道自己的渺小,等修得福到了上海火车站,找到所谓的老表之后,他一直忐忑的心才稍有点安稳,从青海一个犄角旮旯来到繁华的大上海,注定让这个刚满十八岁的男人有些慌乱。
老表打扮的很时尚,确切的说是很花哨,看了看浑身衣服洗的发白的修得福没好气道:“这里是上海,不能随地吐痰知道不,要不然会被罚钱的。”
修得福赶忙点头,这点规矩他以前在课本上学过,知道大城市里不能随地吐痰,虽然这一会已经看到好几个人随地吐痰了!
出了火车站,修得福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心中却没有什么豪气万丈的目标,只是心底暗想:好好工作,努力挣钱,然后回家取个媳妇伺候爸妈一辈子。
跟着老表一路小跑,两人来到一处公交站牌上,刚想松口气的修得福忽听老表说道:“车来了,一会赶紧往上挤,知道不!”
脑子慢半拍的修得福还没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就见一大波人突然朝一个方向涌去,身为过来人的老表扭头一看修得福还在四处谦让,当即气就不打一出来,骂道:“你个狗蛋子,脑子进水了,上海这么大个地方,万一丢了我上那找你去。”
修得福咬了咬牙,从小就锻炼出一副好身板的他此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使出蛮横的力气,最终成功上车。心疼的交了老家一天的馒头钱,两块钱后,修得福抱着自己唯一的行李,上学时的背包,夹杂在这狭小的缝隙中,一动也不敢动。
中途换车,挤车,再换车,再挤车,终于坐上了最后一班车,老表说大约还有一个小时就到目的地了。衣服早就湿透的修得福并没有说话,撩起衣服擦了把脸上的汗水,然后隔着窗户看向这个有东方明珠之称的骄子之夜,抬头看着第一次真正见到的摩天大楼,喃喃道:这里的夜空真是大啊,不知道站在那上面往下看是什么感觉。
上海就像火堆里的一团冰,修得福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下就融化的一干二净,连一点凉气都没感觉到。沉浸在上海夜空的修得福刚想换个角度去欣赏,却猛然听见老表让他下车,回过神后,他发现这段路和自己县城差不多,清一色的矮房,错乱林立的电线杆,道路两旁多半是像大排档一样的饭店,像民房一样的旅馆,或者是门口站着两三个像妖精一样的女人的发廊。此时修得福才幡然醒悟,在这个明珠一样的城市中,有些地方距离自己老家并不遥远,只要自己踮起脚尖伸伸脖子,看到的东西一样也不少!
做为修得福所有亲人里最有出息最有见识的成功人士,这位老表其实就是在一家饭馆给人打工,说开了就是端茶倒水打扫卫生。打工的介绍的工作,自然也是打工,而且还是最脏最累的那种,和老表住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不到十五平米的破旧房屋,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吃的是饭店剩下的饭菜,偶尔吝啬的老板也会弄几个小菜让他们吃。不过,做人要有自知自明,现在能有饭吃,有地方住,一个月还能收入十来张大红头,至少修得福对此还是很满意的。
这些天修得福小日子舒服了不少,原因是老板的儿子放假了,按说这事和他一个打杂的没一毛钱关系,可问题就在于老板既想提高儿子的学习水平,又想省下上辅导班的费用,所以这个这个重任就落在了学历最高的修得福身上,虽然他才高中毕业!
东方明珠塔,黄浦江,从小就在课本上知晓的这两个地方是修得福最想去的。不过,一个月累死累活省吃俭用下来也就这么点钱,给父母寄去一半,房租又用去了几张,剩下的买了点生活用品,两手空空的修得福一下又回到了解放前!
第二个月勤勤恳恳的工作,工资涨了一百,这让修得福终于奢侈一把去理了个发,顺便给看楼的大爷买了点廉价的水果,虽然便宜,但好歹都没坏!
“看来只能下个月再去看了!”修得福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抬头望着明珠塔的方向喃喃道。
其实,很多和修得福一样的外来务工者都没去看过那塔和那江,以前是有心无力,现在是有力无心!
事实上,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修得福天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这只忙碌的蚂蚁渐渐和大多数人一样忘记了心中的念想。
第一次在外过年,还是一个没雪的新年,这让修得福多少有点不适应。年关放假那几天,修得福没事就和张大爷下象棋,一直让他得意的棋艺在此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今天眼看就要赢了,忘乎所以的他却忘了守住老家,被张大爷提前一步将死。
看着修得福满脸憋屈的神情,一头白发的张大爷那布满沧桑的脸庞闪过一丝笑意,这笑容就像夏天的夕阳,永远不会让人感到刺眼,轻声道:“得福,下棋就像做事,顾头不顾尾可是一个成功者的大忌!”
张大爷就是看管楼房的老人,无儿无女,孤家寡人一个,而让修得福亲近的原因主要是这老人很像自己已经过世的爷爷。以前爷爷在世的时候经常会这样教导自己,两人说的话几乎如出一辙,有时候修得福自己都想不明白,在自己家乡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爷爷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个大道理!
修得福摆放好棋子,点头道:“我知道了,张大爷!”
老人起身躺在摇椅上,轻轻摇晃着,眯着眼睛说道:“你确实很聪明,从这些天棋艺的进步上就能看的出来,不过,心终究还是太年轻!”
“慢慢来呗,反正有老爷子您在呢!”一个经历了人世间沧桑的老人,每一句话都是哲理,修得福好学,这是打小养成的习惯。
张大爷笑骂道:“不争气的家伙,你是可以慢慢来,可我这个老不死的就不行了,说不定那天一口气没上来,人就不在了喽!”
修得福无言以对,其实他很想知道这些个老人对待死亡为何能如此的豁达,爷爷如此,张大爷也是如此!前段时间偶尔听自家老板说起过张大爷,只是说当年张大爷也是风光一时的大人物,至于风光到什么地步没人说得清,只不过从这些天老人无意间流露出话语来看,说不得还真是个大人物!
重新摆好棋局的修的福扭头看了看远处街道上的几人,眼光重点在一个年轻女孩的身上停了两眼,满含爱慕的眼神之中夹杂着深深的自卑感。
女孩是老板的干女儿,是另一家商店的女儿,女孩长的文静秀气,说话温柔体贴,修得福来时她刚好考上一个三流大学,可以说除了学习之外其它一切都挺好。也是如此修得福才会喜欢她,聪明的女孩修得福不喜欢,除了维护内心那一点点男人的自尊之外,还有就是根本起不来那样的心思。不过,即使修得福有心思去摇旗呐喊,估计那些天之骄女也不会理会,试想一直天鹅怎么会搭理一只蹦哒的蚂蚱!
老人像是知道修得福心中所想,当先走了一步卒子,说道:“这女娃不错,是个过日子的人,不过不太适合你!”
盯着棋局的修得福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适不适合,而是人家根本不会看上我这个穷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终究也只是想想而已,即使落毛的天鹅,也不是一只蛤蟆能惦念的!
张大爷抿了口茶水,笑道:“怕什么,事在人为嘛,急不得!”
修得福小心翼翼的走马将了老人一军,却没有接话,小地方出来的他别的没有,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白日梦做不得。只不过修得福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想法的,他可不想自己百年之后就这样躺进棺材里:青山地下埋忠骨,还是那不甘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