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春去秋来的日子让刘金子哥仨的创业梦得到了实现,繁忙的活计让他们变得不再是懵懂少年;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回想过去,只能在无人的时候给对方来段嘘寒问暖的感叹。
周末午后的正阳,在连日雾霾的初冬里成了齐水市此刻最美的景像。齐水市郊,一座建筑面积四百多平双层钢筋混凝土厂房,矗在一片早就荒了的庄稼地里;四四方方的房子,刮了砂浆的外墙面,漆的是白色涂料,远了看就像块大豆腐被扔在烂泥地中间,看着同这儿周围环境格外突兀,显得有些扎眼。
安家村村支书,赵卫国骑着电三轮拐下二级公路,沿着水泥铺就的小道直走不到两公里,停在白晃晃厂房围墙外的大铁门前。赵卫国下了三轮车,走到近前抬手咣咣地敲着紧锁的大门,眼睛不时地瞟向门边那块雕刻着鎏金科技四个大字的铜质门牌,绿迹斑斑点缀在上面倒也好看。
此时正在手机上玩着天天爱消除的文得福,听到了敲门声,收起手机趿拉着拖鞋匆匆忙忙去开门,打开小门出去,定眼一瞧是自个舅舅,便赶紧把人往门里迎,嘴里还念叨着:“舅舅您可有阵子没往这跑啦,今儿个您给带啥好吃的啦?”
“没啥,恁妗子蒸的馍馍,我给你们提上一篮,你把大门整开,给我三轮推进来。”赵卫国瞅着外甥往自己身上乱打量,抄起手朝院里头走了进去。
“唉,好嘞,舅!”文得福听话的回应着,手里又是一阵忙活,他从外套兜里摸索出挂在钥匙扣上的遥控器,按下开关,大铁门吱拉一声滑开了。文得福扭过头对自己老舅显摆起来:“我给大门做了个遥控器,开门无钥启动,全自动横向平移,牛逼不?”兴高采烈地说完就从门外骑上赵卫国的电三轮往院里开。
赵卫国头也没回,听着外甥文得福摆活了句,就径直的往那处远看像豆腐的厂房走了过来。到了车间门前,使劲推了推门,愣是没动静,以为又是横着移动的,便左右的用力往两边使劲儿,仍然是没什么反应。赵卫国回头冲着文得福张嘴就是一句:“三娃子,这门是咋回事啊?”这档会从小花园跑过来的李德行瞧见是文得福他舅来了,随即上前招呼,听到他在质问文子,努努嘴道:“老舅,我们这门都是有机关的,您啥时候来的?也不先通知一声,我们去路上迎迎您呀。”
“德行,你们这弄的啥玩意,原来的那门都给换啦?”赵卫国看见是这儿的二老板来了,赶忙拉到自己身边也不忙寒暄道“这都是破败厂房,本来你们租的就有点亏,咋还给他们置换门了,你们看着挺精的娃娃咋光干些赔本买卖?!”
李德行道:“嗨,没事,老舅,这不是工作需要么,咱先到屋里坐,这个点儿该吃饭了,咱们爷儿几个整点,边喝边聊。”说完话,就又后撤两步抬头对着二楼窗户吆喝开“虎子,赶紧滚下啦,你大爷来啦,麻溜整点羊肉去,中午涮火锅!”二楼窗户被从里面打开,探出剃了秃瓢的虎子半截身子。虎子大名赵兴明,今年刚好20周岁,是赵卫国弟弟家的孩子;此时探出身子的虎子,见是自家大伯来了,也不缩身回去,一拧身子起手抓着窗边铁管,顺势刺溜一声就滑了下来。好家伙,这架势着实惊着了站在一旁的赵卫国,惊着了也不言语,上前就是两脚,踹的虎子拔腿就跑。正巧撞在过来招呼的文得福身上,“你跑啥玩意儿,想把你哥撞死啊?”一把拉住他的文得福知道舅舅为啥踹人,也没多说什么,从裤兜里掏出钱夹子,给了虎子一把零碎钱吩咐他直去买肉买酒,就又拽着赵卫国和李德行进了早就开了门的车间。
几人穿过被LED蓝灯二极管,打成幽蓝明亮的门厅甬道,来到一处安装双开防火门的房间外,赵卫国瞅着门上花里胡哨的涂鸦,也没瞧明白画的是个什么物件,随即推门而入,进得内里,更是别有洞天,让赵卫国吃惊不小,这哪里仅仅是把门给换了的节奏,这焕然一新的车间环境看得他是肝颤,原是这反差也忒大了点。实木地板上有蓝色的小沙发,红砖清水墙边延伸着小吧台,双开的冰箱,油烟机两侧竖着吊柜,原木四方的餐桌上头还挂着复古的水晶灯……看得赵卫国这老同志直咋舌,心里头禁不住打起了突突,这还是那个破落厂房么?带着疑惑问起自己的外甥,被告知这厂房还是那个厂房,只不过在从前的基础上装修了一把,叫什么loft风格,要的就是这种半死不活的调调,现在见着的只是吃饭餐厅。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之后,过惯紧巴日子的老赵嘀咕着他们净瞎捣鼓,开始嫌这几个家伙不知道心疼钱云云。
李德行请着赵卫国在小茶几前坐定,人来疯一样搬弄起他半吊子的功夫茶,两盏玲珑剔透的杯子摆在面前,紫砂壶倾着茶水,轻盈的水汽透出淡淡茶香。
“请”李德行做着手势,此时的赵卫国许是渴坏了,端着小茶碗一饮而尽,随后端起另一杯,牛嚼牡丹一般也干了,喝完之后砸吧砸吧嘴:“前味略苦,不过后味回甘很甜!”
李德行笑的瞧不见眼,叼起烟,对着他竖起大拇哥:“老舅,高见!嘿嘿…您抽根烟…”
原本还挺雅致的场面,这会让他们爷俩全毁完了,文得福没敢发表意见,讪笑着替舅舅点烟。一支烟抽完,赵卫国嚷嚷着要去参观他们的车间,李德行道不急先吃饭。
等到虎子买回了酒肉,众人忙活一番,各种果蔬酒菜布了一桌,铜火锅架上,炭火烧的正旺,宾主便落了座,只是这老赵又瞧见了缺,脸上不禁有了些许失落的神色,刘金子呢?这正主哪去啦?
“舅舅,金子哥不在家,出远门啦,今天就咱们爷儿四个喝酒,厂里其他人都回家过周末了。”文得福对满是疑惑的赵卫国道了句,同时给舅舅倒酒端杯。
赵卫国接过酒杯道:“噢,我说怎么地这半天没见着人呢。”
“去美国啦,去了快俩月喽。”
正往铜锅里填肉加菜的李德行接过话茬:“他有点事,顺道送他姥姥去老麦家玩几天。”
“老麦?”
“嗯呐,就是金子一表弟,叫麦克,美籍华人,长得特帅,您没见过,去年回来玩的,这不跟着一块回去续签证呢么。来,来,赶紧的老舅尝尝这些小菜,顶好吃着呐!”
李德行说完刘金子的去向,招呼着大伙赶紧趁热乎吃菜,随后同文得福齐齐向赵卫国敬了杯酒客气道:“老舅,我这人不见外,文子是我兄弟,我跟他一块叫您舅,可不能见怪啊,我们哥俩先敬您杯酒,谢谢您费心给我们找地方,今天可得多喝点,这俩都是您自家亲戚,就我一个外人,可别怨晚辈招待不周呢。”
赵卫国哈哈大笑喝了口酒道:“哪能,你小子也甭跟我客气,看着你们干的红火,我也高兴,就拿虎子说,能跟着你们学手艺,学肚里本事,我这心里踏实着咧。”
正忙着拿漏勺从铜锅子里捞羊肉的虎子,听见自己大伯夸起他来,心里乐滋滋的美开了,咯咯的直笑。
没办法啊,这二十郎当岁的大小伙子,技校没读完就辍学回了家,打那起便没让家人省过心;喝酒打牌不务正业,一天到晚盲流似的瞎晃悠,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也怪凄惶。
刚好,赵卫国知道自己外甥文得福跟朋友合伙开公司,干了得有四五个年头了,听说混的还不错,就有了让自己侄子跟着自己外甥混上几年的想法,有心想着都是自家人能关照着点,还能让侄子家里有那么点进项,打定主意要去寻外甥的时候。嘿,还就碰了巧啦,文得福倒先找到这个当村支书的舅舅,托他帮衬给找块地方,用来安置公司厂房。
安家村地处齐水市郊,隶属广冶办事处,属于高新开发区,更是齐水市规划的工业集合地。这里早几年便实现了片区整合,大片的高层小区安置了周围几个自然村的老少爷们……自然就腾出许多空地。由于齐水市地形多山,原本安家村也没多少良田,赶上东拓西进政策号角地吹响,曾经的村民纷纷住进了高层社区……但是政策有些时候是没个准头的,等待拆迁却等了一年多不见动弹,等着种地却等了个农田荒废半年……出了这种情况,可急坏了住在高楼里,不怎么习惯的一帮老汉,找到办事处细问,却得知耕地再做调配,拆迁呢却不那么好办,又打听要等到什么时间,被告知不好说还得往后延延……因此闲置了不少地方,大伙也都想方设法租出去,说不定还能往回找点钱。赵卫国找到了这处占地十余亩的厂区,也是给乡里乡亲解决麻烦。从市区往东走,到了近郊顺着二级公路,半个小时的车程就能到厂区门前。地方条件挺好,价钱略高,当赵卫国对自己外甥讲了厂房情况后,就带人实地勘察了一番。看了之后,激动的文得福是活蹦乱跳啊,对自己舅舅一阵絮叨,这可是他们干了四年来最合适的地点,就这啦。也难怪他激动,十好几亩地呢,这要是租下来,大小也当了把地主呐!毛石砌的院墙四四方方,院内正中央是二层的厂房,单层建筑面积四百多平方,人家盖这玩意本就要租的,条件正合适。联系房东,谈妥价钱,文得福领着刘金子和李德行看了看,也都觉得挺好,从这里往东有森林公园,又是群山环绕,风景秀丽,环境比城里面要好。所以也都不废话,挑了个吉日,把那大小设备,各式机床都搬了来。虎子也就留在了他们公司学起了手艺。
所以说呢,做长辈的都是希望看着小辈能正正经经去做事情的,也不图你现在能挣多少钱,至少能有个奔头不是。也就是这个原因,此时的赵卫国心里也蛮是欣慰。
厂房餐厅里,四人围坐在铜锅前吃的宾主尽欢,喝的天昏地暗,李德行挺着圆滚滚的肚皮撒了一圈香烟,开始吹牛打屁。
“老舅,您是不知道啊,我和文子打小就一块光屁股上树,小时候我可不像现在这么胖,那会是爬什么都轻松,现在不行啦,爬个娘们肚皮都费劲……”胖子李德行荤素不忌地开玩笑,瞧着赵卫国像是有什么事似的便话锋一转问道:“老舅您有啥事只管招呼一声,咱也是自家人……是不是给虎子相亲没相成?没事,虎子从这干了一年了,干的不错,他也喜欢这行,到时候发家致富还不跟玩一样,照我说,有了钱呢,还不得天天做新郎,夜夜换新娘啊。”
“滚一边去,胖子,咋没个正经的……瞅瞅你啥德性,还特么新郎……”文得福粗暴地打断了一脸贱笑,满嘴跑火车的李德行之后,也跟着问起舅舅来。
酒足饭饱的赵卫国正抽着香烟,脸上泛着红光,笑着说:“我今天过来,有这么个事情,想跟你们商量商量……这大金子不在……要不回头你们再跟他念叨念叨我说的事。”
“您说,您说。”
“我哪,想弄个服装加工厂,接你们公司的活。”
听了这话李德行和文得福,哥俩对视了一眼,随又继续听赵卫国叙述。
“去年你们小哥几个,让虎子妈,张罗村里头那些个闲着没事的老娘们小媳妇做布娃娃衣裳,俺也没当回事,没曾想呀,三娃,你妗子不也跟着去捣鼓布娃娃衣裳么,这一年倒腾来倒腾去地还整出成就感了,现在月月大几千的往家里拿钱……看得不少人动了心思,这么好的销路,村里寻思弄个厂子干干,所以就让我牵这个头,只是这销路不好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德行省的了,厂子在人家村子的地头上,从这儿找食吃,肯定是有人眼馋公司的生意了,但又琢磨起来,这行当除了他们能玩的转,就这一亩三分地里换成其他人能行吗?兵人模型配套服装的下料,是鎏金科技公司出的,交给村里会手艺的人,让她们出工,一套服装五块钱的加工费,这帮老娘们挣得欢实了。有人想来插一脚?有人想来分一杯羹……滴溜溜转着黑眼珠的李德行一迟疑,沉默了。
文得福却是听舅舅左一个布娃娃,右一个布娃娃,觉得好笑,咳嗽了声插嘴道:“哎呦,我的舅舅涅,什么布娃娃呀,我们那是1/6比例兵人模型,那些大娘婶子做得就是模型身上穿的衣服。您不知道,这一年做出来的各式衣服不少,但是供不应求呀,胖子他爸有个外贸公司,我们一块合作,而且国外好多人玩比例模型,我们的产品基本都是出口。舅舅,我们公司能做到这样,最大的原因您知道是什么吗?”
话说到此,想他也能知晓其中三味,瞧着舅舅不说话,文得福就掏出香烟给他点上,心里知道赵卫国是被人推出来点炮仗了,有人想做这块从原料到生产一体的模型服装产业,要到他们这取经,但保不齐取经之后,人家有没有鸠占鹊巢的意思……这都难说,可心里也知道它不是件易事,而且它也不是自己舅舅能做的出来地。因为自己舅舅是个啥水平,他是一清二楚。年轻时的赵卫国当过兵,打过对越反击战,后来从部队转业,回家干起了村支书,一干就是二十多年,脾性还是当兵时候那些个毛病,暴躁,性急,但绝对是个性情中人,热心肠子。再说了,你让猛张飞玩绣花针,这可能吗?
文得福对着闷不做声的赵卫国又道:“舅舅,我们能把您眼里的布娃娃卖给老外,是因为我们能做到精益求精,这不单单是字面上的,我们也不是只做兵人模型这一种。您要是不信,您就看看我们的产品。”转头对虎子轻声嘱咐了句:“把咱们的玩意拿来,让你大爷瞧瞧。”
“哎,好嘞!”放下碗筷,虎子应声就去拿东西。这档会赵卫国掐灭了烟头开口道:“咱们村里本来就有做绣花的传统,邻村的不少人也都是咱安家村的近门亲戚,看咱们村妇女干这个挣不少钱,也都心思活泛想跟着干,我那,也就想把人给拢一起,大伙一起干。”
“想法不错,老舅,这周边村子的人,那手艺比咱们村如何?”李德行接茬问道。
“都是乡里乡亲,咱们这片地方,也没藏过私,谁家要是有啥手艺,这也就大伙都会了,虽然这地界都划成了新区,但是咱们的人,民俗传统都在,手艺人也多,老辈留下的手艺,这可都是吃饭的家伙什,不敢扔,也没人扔。”
李德行听完后,明白老赵同志是替乡里乡亲找饭辙的缘故,才到这来的,遂起身给赵卫国又上了根香烟,手中的芝宝打火机嚓啷一声点着了。一会功夫,只见虎子抱着一个钉的像弹药箱似的木匣子走了过来,看尺寸不小,重量不轻,环抱着把箱子放在餐桌旁的地上,直起腰问了句,开不?
“开,把桌子收拾出空来,里头东西放桌上。”李德行大马金刀的坐着说道。
虎子得令麻溜的起手开箱,赵卫国看着眼前仨人兴高采烈的模样,也就坐定要看看这到底能是个啥稀罕物件。
箱子被打开了,虎子则郑重其事的带上白手套,双手抬出了让他怎么也爱不释手的东西。一辆车,确切地说是一辆1/6大小的威利斯吉普车。此时赵卫国被吸引住了目光,车身军绿色金属烤漆任谁看了都会是两眼放光,整车全金属材质,座椅,油箱桶,战地工具,等等细节与真车相比如出一辙。赵卫国赶忙上前想要摆弄一番,突然顿住,回首一看,文得福和李德行正咧着嘴朝自己直乐,就连虎子这兔崽子也冲自己怪笑。这才省的失态了,悻悻讪笑起自己这么大岁数了,咋还跟个孩子似的,见着个玩具挪不动腿,不过心里却嘀咕起来,这大玩具可真不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