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军来到齐水市两年多了,之所以选择留在这里,是因为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他的过去,从前的战友们,有联系的只剩下一个,就是晏城街道派出所的民警张弘博。罗军出狱后,销毁了所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件资料,成了一个黑人黑户。在异乡生活落实不了户籍,连个身份证件也没有,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靠老战友的帮衬。然后他假造了户口,平时上街打打零工,后经张弘博的劝说,去了在他辖区内的一家娱乐会所干起了保安。因为有警察朋友的照顾,加上罗军高大体格,一身彪悍,娱乐会所的经理就让他当起了保安头子。可一开始罗军很不乐意和一帮二流子站成一队,偏偏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反倒是后来越来越享受这种让他觉得幸福的生活了。
大清早起床,罗军冲了个冷水澡,常年累月养下的习惯,天寒地冻那也是照洗不误。他把自己收拾妥当,穿戴利索,在屋里日起了地球,一般情况下,锻炼完身体他会出门去路边小摊吃个早饭,而后溜达着逛逛花鸟鱼市。等到了晚上会所开张了,才会打卡上班。
他出了家门走在大街上望着匆忙上班的人群,便甩着步子赶着去吃早饭,到了路边摊前,点了老豆腐,油条,外加两个茶叶蛋,就坐在餐桌前的小马扎上等着。不大会的功夫,摊位老板把早餐送上,罗军便吃了起来,正当他风卷残云般消灭着食物时,他的餐桌前来了两个人,坐到他的对面。
也不言语,也不点餐,就难么盯着他看,罗军才不管这些,大大咧咧猛吃海塞,等把最后一口油条咀嚼着咽下肚,把饭钱拍在桌上,起身冲着摊位老板招呼了句:“老七哥,饭钱搁桌上了,吃饱了,回见。”说完扭头便走。
“哟,吃好了您内,慢走啊,回见。”
…………
罗军离开没走几步,那两人也起身跟了上去,正尾随时,只见罗军突然拧身一转,吓了二人一跳,正愣神间,唰唰,从对方手里飞出的东西便一前一后,击打在这二人的面门眼前,啊呀一声吃疼,捂脸挡眼的俩人,慌乱间一看,哪还有要追的人的踪影,再定眼一瞧地上,却是两枚破碎的煮鸡蛋,气急败坏地就给踩了个稀烂。
“我去,张处,这人连话也不说就动手啊?”赵小天揉着被砸的疼痛发红的眼睛愤愤抱怨道。张寅泰却是慢条斯理的从上衣口袋掏出纸巾擦拭衣服上的污渍,而后望着罗军消失的方向,低声道:“人动的不是手,是鸡蛋。”说完俩人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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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广平在花鸟鱼虫市场的前门街边,正对着商贩盘价钱,眼睛不时朝着往来的人群瞟去,他观察着市场周围环境,判断着来人方向,这是个露天综合市场,有摆地摊卖杂货服装的,有花鸟鱼虫卖宠物的,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多地窄,环境嘈杂,加上零散杂乱,不好管理,除了有定时收费的,这里就没什么执法单位维持治安,管理商贩。
他寻东家问西家,最多是攀谈价钱,鞠广平弓腰摆弄着几盆花草,忽然一只异物顶住他的腋下,自知露了马脚,他便慢慢的直起腰来,看着面前拥挤的人群,跟着对方的步调,缓缓地后撤,退出了身来。
“呵呵,玩枪了啊,小子。”鞠广平不紧不慢的说道,不用看他也知道身后没别人。
“哈,团长,挺有闲情逛鱼市啊,怎么着,不在家陪嫂子,逗孙子,跑这破县城来,就为看看花鸟啊,怎么样有瞧上的吗?”罗军手拿鱼竿顶着鞠广平,在他耳后戏谑着,“我有几个老主顾,有的是好花好鸟,要不给你介绍介绍,也让我吃点回扣,可好。”
“呵呵,你怕是不光吃回扣,吃的还是黑钱走的是黑道吧!”鞠广平说完,转身看向罗军,瞧见他手里拿着还带标签的鱼竿时随即挖苦道:“嗬,今天没带真家伙来啊,拿个破鱼杆子吓唬人,我说你小子什么时候成了某些势力的鹰犬走狗了啊,好歹你也受过党和国家的培养,怎么净干些自绝于人民的事来呐?”
罗军听着鞠广平的冷嘲热讽,原本是不以为然,满不在乎,可听完后心里却是怎么琢磨都琢磨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想着怎么就自绝于人民了,不就干个风月场的小保安嘛,至于上纲上线的吗,这老家伙吃错药了吧,正想反驳时,一下回过了味来,让他瞬间目瞪口呆,而后又气急败坏,额头上暴起的青筋直突突。
“鹰犬走狗?谁他妈是鹰犬走狗,你以为我罗军脱了那身衣服,就沦落到替权贵干脏活的地步吗!你以为我罗军蹲过深牢大狱,就会投敌叛国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过的黑事,还说我自绝于人民,你他妈就不配!”罗军出离的愤怒,愤怒的像似要把多年的委屈,受到的不公和冤枉全部爆发出一样,他怒睁着血红的双眼死死的瞪着鞠广平。
“噢,你还会发火生气啊,那你跟我走吧,有关部门的人也在,有什么事大伙当面说清楚了,你不是说我干过黑事吗,那行,咱们一块谈谈,我也交个底,什么有的没的都说说,你看行吗,军子。”鞠广平说的平平淡淡,表现的处之泰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显得有点悲凉,有点伤感,但他心底却是早已笃定罗军绝对没干过什么,更没变节,他还是当年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团长长,团长短的小兵蛋子,只不过如今看上去沧桑了些,甚至还有点颓废。
罗军虽然怒目而视,但也仅仅是对这位曾经的老团长说出的话感到愤慨,他觉得这世上的人谁都能欺骗他,唯独自己的老团长,老大哥不能,当年的事情他私下调查过,是鞠广平把他送进的监狱,从那时起,他就觉的自己掉进了冰窟窿,又冷又黑……罗军强压稳定着情绪幽幽地说:“哼哼,你说有关部门来的人是那两个炮灰吧。”说完扭过头望向马路对面,冲着坐在远远地方的张寅泰和赵小天挑了挑眉,模样痞气十足,而后不屑地瞧着鞠广平道:“就靠这俩货,想翻我底,你不觉的他们是被窝里漏脚,不是手吗?”
“你也甭管是手是脚啦,他们没想拿你的意思,真要抓你,就不是今天这架势了,有点小事。”鞠广平瞥了眼对面,“你……你回老家看过吗,知道老太太没了吗?”
“我知道。”
“那行,咱俩过去吧,就咱们四个,我从恒泰订了个包间,咱们聊聊,恒泰知道吧?”
“……”
鞠广平瞧着默不言声的罗军,说完话便调头走了,转身时他瞧了眼正昂着脑袋望天的罗军,一滴泪花正从他的眼角流下,滑过他粗糙的脸颊。
………………
上午十点一刻,县城闹市区里一片车水马龙,恒泰饭庄门前络绎不绝的人们正张贴着喜字,大红灯笼挂在仿古屋檐的斗拱下,几个小屁孩正肆无忌惮的追赶玩耍,哟,原来这是有人家办喜事,准备着婚宴呢。
运菜的货车正停靠在恒泰饭庄的后门位置,几个白衣白褂的小青年在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横肉,脖子上带着大金链的男人指挥下,搬着一箱箱的瓜果生蔬,各种食材,正忙活时看见鞠广平一行四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呦,鞠大哥,来了,哈哈,我正等着呢,房间在四楼,绝对安静,隐秘。”金链子男屁颠屁颠的甩着一身肥膘肉跑过去招呼,喜笑颜开的模样,甚是滑稽。
鞠广平看着他笑没了眼睛的样子,也不打趣,只是点头示意知道了,就带头从后门径直走了进去。待这一行人消失在后门时,几个帮厨的小青年好奇地打听了起来:“老板,他们谁啊?还劳您这么狗腿啊。”
“去去去,瞎几把打听啥,是你们该知道的吗,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赶紧干活……唉,我说,你个小王八蛋骂谁狗腿呢?”金链子老板回过神来抽了那帮厨小伙一个后耳帖子,在一众哄闹嬉笑声中离开了,不过谁也没听见他离开时的喃喃低语:“这是帮催命的阎王,索命的无常,东厂番子,是他妈咱们这帮小老百姓能打听的吗!”
………………
酒店四楼的包间内,四个人环坐在巨大的圆形餐桌前,俱是无人出声言语,桌子上摆着的反季水果,琳琅满目与众人面前,只不过这几人却是一支接一支的抽烟,似是愁云密布,似是被难事困住,这时张寅泰突然开口道:“小天清理下现场。”
“是,张处。”赵小天得令离座,从他随身携带的战术背包里掏出了一个电子扫描仪,围着房间内的犄角旮旯,扫了一遍,就连窗户外面也拿着仪器过滤了一圈,上蹿下跳收拾完,对张寅泰简短汇报:“房间干净。”就重新坐回了他的位置,只是瞧着罗军一脸鄙视,不爽的样子,让他强忍着暴起的冲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罗军吐着烟圈,轻蔑地冲怒视自己的赵小天一乐,而后懒洋洋地倚在靠背上道:“我说处座,至于紧张成这样吗,放心吧,这地方铁定没人窃听,再说了就有人窃听,咱们不也是聊了半天了吗,不该知道也早知道了,你说是不是啊鞠团座。”
鞠广平知道罗军这小子怕是猜到自己很早就在盯着他,现在估计他是想发作自己,呵呵,好小子,这饭店的老板本就是自己的人,你来这套,那得有人搭理你才行啊。
“咱们也别绕圈子,逗闷子了,罗军我直接问你,前天你去齐水国际机场干什么,为什么你开车去的,却没开车回来,刘金子和麦克这两个人你认识吗?”张寅泰连珠炮似的问起了话,掏出照片,摆在他的面前。
罗军一下傻了眼,满腹狐疑,加上这一摞照片摆在眼前,登时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几件事有联系吗?为什么照片里的这个嬉笑的男子这么眼熟?刘金子这个名字不就是当年自己保卫的刘清源儿子的名字吗……
张寅泰和鞠广平看着罗军在呆呆的想什么,一旁的赵小天正唰唰地在记录本上写着东西,过了一会张寅泰对他说:“小天,今天的询问不做记录,写好的材料也全部销毁。”
“啊…这,是好的,张处。”赵小天虽然疑惑不解,但他依然选择了执行命令,他也不去妄加猜测什么,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上级看的是结果,旁枝末节的过程无需让人知道。
青烟徐徐地从地上冒出,厚厚的记录本被焚烧着,罗军看着地上滚滚烟火,转而望向张寅泰喏喏问道:“照片上的这个青年,叫刘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