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灵璧第一次离家出远门,父亲相伴,拖着他的一口大箱子,灵璧背个大背包,一大早在汉口火车站上了火车,便开始了此生最远的旅途。火车逐渐往北,铁轨两边一望无际的青纱和天际耸立的整齐的防沙林,都让第一次到北方的灵璧和父亲看的饶有兴致。
下午三点便到达了学校所在的城市hb,连火车站都一派迎接新生的气氛。虽然北方的城市空气格外有些干燥,加之火辣辣的太阳,让熙熙攘攘的火车站人群形成了一堵热墙,但灵璧还是饶有兴致,到火车站接新生的各系的红色条幅在火车站广场上非常醒目,只是高度近视的灵璧根本看不清那上面的系别汉字,四周全是拖着箱子的兴致勃勃的新生和吆喝生意的出租车、小吃摊,这让灵璧有种整个城市都在迎接他的到来的感觉。
灵璧和父亲在火车站广场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到校门口,司机颇为热情,从他口中灵璧也听出来本市人对本市这所唯一的二本高校颇感自豪。
他们下了出租车,只见校门口高大的门柱上挂着“hb师范大学”几个遒劲大字,校门口的空地上搭着长排的各式凉棚和舞台,饮料、服装、手机、电脑各种产品促销的音乐吵成一锅粥,出租车排成数排,许多和灵璧一样的新生脸上同样挂着兴奋、困惑、茫然等各种神情,他们拖着箱子组成涌动的人群。
父亲拖着灵璧的行李箱,灵璧背着背包伸长脖子,吃力的眯起眼睛,从黑压压的人头上方努力搜寻众多迎新点条幅上“经济系”的字样。正在他眼力不济,颇感吃力的时候,几个学长走了过来,一个高高大大的留着斜刘海的学长说:“同学,你是体育系的新生吗?”
“不是,我是经济系的。”灵璧对他们前来主动搭话颇为感激,礼貌点头。
“我们是体育系大二的学生,负责接待大一的学弟学妹们。。”
站在旁边的另一个学长指着答话的年轻人说:“他是体育社会教育的,我是体育心理学的,看大叔的样子,你们刚下火车吧!”
灵璧父亲忙拉拉手里的箱子,点头称是。“体育心理学”笑着对两人说:“跟我走,我带你去你们经济系的报名点吧,看你的身材我以为是咱们体育系的新生呢。”边说边从灵璧父亲手中接过行李箱子,灵璧父亲尚未反应过来,学长便已全权代劳,灵璧和父亲手足无措,只好感激的道谢,学长连说不客气不客气,灵璧也正好不知道接下来怎么报到,只好由他们指引前路。“体育心理学”对另外几个伙伴说,我先把他带过去了,“体育社会教育”打了一个ok的手势,灵璧和父亲跟在后面往学校里面走去。
学校从大门开始,两边的林**上密麻麻排满了中国移动、中国联通的小棚子,摆满了各种促销小赠品,路两边也有席地而坐的小摊位,男生女生纷纷叫卖,道路上方,路两边的大树上挂着“某某学院热烈欢迎新同学”、“大学生话剧团招收新生火热报名中”等等条幅,最让灵璧心头一热的是“大学生凉水澡协会热烈欢迎新同学加入我们”,众多协会中,灵璧只爱此一个,心中对大学的学术自由气息又多一层敬仰。
沿路上新生拖着轰轰隆隆的行李箱子,身边都有一两位学长学姐在指东讲西,许多口若悬河的学长身边都有一双怯生生的求知的眼睛。灵璧同样听着学长讲,左手那栋楼是主楼,右手那栋楼是新阶,新阶旁边的是科学讲堂,前面那栋楼是计算机楼,计算机楼前面的林**上,一溜桌子排成长阵,各打着“教育系报名点”“中文系报名点”等牌子,灵璧在人群中发现了“经济系报名点”的字样,体育心理学一指“那儿,就是你们系了,去吧。”
灵璧感激的和学长握握手,学长似乎没有心理准备,愣了一下,忙憨厚的一笑,握住灵璧的手,说,客气个啥,来了都是一家人,灵璧心头大热,学长又冲灵璧父亲摆摆手,转身走了。
“到底都是离家的大孩子,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和中学生到底不一样!”灵璧父亲感慨的说,灵璧点头称是,想起来自己高中那帮食堂吃饭排队靠挤、吃饭的铁餐盘专用做斗殴利器的同学。
学长转身若有所悟的回来对灵璧说:“忘了问你办电话号码了吗?”
“没有呢,我用的家乡那边的号码。”
“那你需要换一个本地号,针对咱们校园的有很多便宜的套餐,加入校园网特便宜。”学长说。
“是要换的。”灵璧答道:“我先安排停当熟悉一下环境……刚来,啥也不知道。”灵璧笑着说。
“我把我的电话留一个给你吧,有什么事情不懂的需要帮忙的就打电话找我。”学长边说边掏出了手机。
灵璧父亲也担心灵璧初次离家,不懂照顾自己,忙说:“那好那好,快记一下小伙子的号码。”灵璧心里的感动话语,像这个时代女人对于衣服裙子和丝袜的感觉一样,就算多的都泛滥成灾,但总是缺少最中意的那一句。他忙掏出手机,和学长互相存储了电话号码。
灵璧见贤思齐,和学长一样,右手举到脸旁摆摆手,和学长道再见,这种再见的姿势以往在灵璧看来叫娘炮,现在叫优雅。
和学长的一番交谈让灵璧身在异乡的生僻和拘束感消失殆尽,真有点“天下男子皆兄弟,天下女子皆姊妹”的意思。灵璧心中泛起一股所向披靡的勇气,从父亲的手里接过背包和报名通知书,示意父亲在被围的水泄不通的报名点外站着,自己一头扎进了黑压压的人墙里。
灵璧花了一点时间在迎面而来的后背和后脑勺之间认准了工作人员桌子的方位,便向那里突围。刚把通知书递给坐在桌子边缘的一个学长,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样,便被其他的新生挤到一边。密密麻麻伸出去的丛林一般的手仿佛要把坐在报名桌子后面的那三个工作人员剥个精光,坐在桌子后面正中间的女人拿着他的通知书冲着眼前的人墙喊:“灵璧,谁是灵璧?”
“这这这。”他忙不迭的从一群散发着香味和汗味的男男女女的后背中挤出来,那女人把盖完章的通知书和几张单据递给他,冲他笑着说收据去到主楼204办公室,找冷老师拿宿舍钥匙。灵璧用热情的笑容回应她,听她把话说完,灵璧也快被她亲切的话语融化了,他渐渐地感觉自己的笑容和脸型,和体育心理学学长契合度简直百分之八十,心里边坦然了。坐在女生旁边的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眼镜男冲他说了一声小伙子好身体呀。凭直觉灵璧认为那是一个系里面的领导人物,因为他不像另外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那样忙,他只是笑容可掬的坐在那里,手旁边放着管事儿的几个公章,那一男一女手忙脚乱的从纷乱的报道人群里收集来通知书开好单据,他便有条不紊的盖好章再递给两个办事员。
“有一种人叫领导!”灵璧想起看过的一本杂志上的一句话。
另凭直觉又可断定,灵璧认为这个领导可能比较色。。这个怎么说呢,是纯感性思维上的认识。悟性——这个东西灵璧一向觉得自己的脑袋里还是比较多产的。悟性和荷尔蒙成正比,越有悟性的人,越对那些风花雪月有敏感的感触,灵璧是这样认为的。温庭筠、柳永、曹操,哪个没有艳史,他们和尼姑、歌伎、寡妇那些故事,灵璧都相当熟知,这些故事都曾让自诩颇有才情的灵璧在炎热的高三备考时间里更加躁动难安,那些诗文都是荷尔蒙的副产品。灵璧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言论化成祥云顶在头上让路人高山仰止,把脖子仰酸。
灵璧神飞天外,片刻他便在领导的脸上找到了佐证——厚厚的镜片下面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眯成缝的笑眼,眼袋处有厚厚的隆起的肉,随着笑脸牵动一鼓一鼓,一般说小眼睛色眯眯,虽没什么确凿依据,但是就像是前些年人们无端妖魔化某省人一样,总爱用野蛮、不洗澡等名词给这个省的人贴上集体标签。鉴定讫矣,灵璧抹了一把汗,复从人墙中突围出来,他手中的学费收据单和那张学校特意留给考生做纪念的半联录取通知书,已经被他手中的汗浸软了。
按照报名点那个女人亲切的叮咛,灵璧要去找辅导员报到的地方叫做主楼,主楼是一栋幽深古朴的建筑,用着80年代的混凝土,装着50年代的玻璃窗,吐纳着各个年代的知识分子。灵璧见到204办公室的辅导员冷老师,才知道,原来刚才在报名点看到的“女人”,只能算是一个“女孩“,冷老师大概三十出头,扎着马尾辫,身上有少妇和少女气质混合不清的那个年龄段的特征。她看了一下灵璧的身份证,和花名册里的籍贯,笑着取下一串钥匙,说,你是你们宿舍来得最早的,其他五个人还没有到,你先把钥匙拿着,室友们一人一把,把你的联系方式填到这张表里,你是寝室长,开学期间有事情要联系的,就打电话给你。
灵璧接过冷老师的钢笔,在表上找着自己的名字,他整理一下思路,仿佛自己的官场史,还得追溯到小学六年级的班长一职,初中二年级数学太差,多次不及格,数学老师恨铁不成钢,让他在屈辱中担任了一年数学课代表,也许有些作用,从此之后,数学不及格的空白史一直洋洋洒洒书写到高一。自此之后,仕途记忆了无痕迹,雾气氤氲!他在名字后面写下电话号码后,又忐忑的核对了一边,这才和老师道再见,领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跨出门去。
灵璧从主楼出来,远远的看见父亲和体育心理学在一起聊天。
父亲见灵璧回来,如释重负的对他说:“这位同学说要帮你收拾一下宿舍,他怕你刚来……不清楚情况。”
“太感谢了。”灵璧没想到连收拾床铺这种事情学长都会回马枪来主动释厄,这热情的程度有点让他运转了18年的“512”内存大脑接受不了。
学长照例帮忙把灵璧父亲手中的箱子接过来走在前面,说别客气。父亲尴尬又感激的对灵璧说:“他说普通话,我能听懂,但我说的他听不懂,哎哟,幸好你回来了,你们多聊聊。”
学校依山而建,主路两边学生摆摊,一应生活用具应有尽有,叫卖声不绝于耳,一对摊主学生情侣在一堆脸盆衣架之间长吻不止,肢体语言文明和谐,情绪平静安详,只是当男生转过脸来的时候,灵璧觉得他的脸对不起怀里的那抹倩影,有些大煞风景,但还是不免对奔腾而来的大学时光期待不已。一路上学长向灵璧讲述了各栋楼的名称和用途,灵璧向他询问了他最关注的图书馆、健身房的方位。学长又帮他****西进,领了凉席被褥和宿舍卫生工具,带他走进了学生14栋公寓。
灵璧分在456宿舍,宿舍环境不错,不算宽敞,但是据灵璧目测,只要六个人不在房间里做打擂跨栏之类的动作,房间用来悬梁刺股、夙兴夜寐还是绰绰有余的。阳台宽敞,采光充分,灵璧满意的环视了一番,选了那张靠近阳台的床位,下面是电脑桌加书架,人躺在床上与阳台门的上沿齐平,清晨第一缕阳光会造访灵璧的床头,岂不美哉!他之所以会选择这个位置,是因为他深知住集体宿舍占据有利地形,阳台是关键!灵璧虽然小学和中学都住家,但是经常随同学造访本班宿舍——脚臭味是他对集体宿舍最深的印象!脚臭味是各个场所都有的,公交车里、地铁站里、还有灵璧刚刚过去的黑色高三的教室里。但是学生宿舍里特殊的脚臭味不是每个人都经历过的,丝丝缕缕,时强时弱,空气里呈波形浪状提醒你它无时不刻的存在,忽而如夜歌浮动,温柔的撩拨你的神经,忽而如暴雨梨花,发起一轮密集迅猛的攻势,三分钟使你舌根发甜,喉头发紧,意识发昏。甚至灵璧觉得自己高中三年数学成绩一塌糊涂和早自习嗜睡都跟这始终伴随左右的脚臭味有关。趁大家都还没来,先用寝室长的干部权力为自己谋一把福利,靠近阳台通风换气为上,
体育心理学学长积极帮助灵璧收拾了宿舍整理了床铺。学长拿着刚发的扫帚纵横捭阖,宿舍里积尘飞扬,大有“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跑掉”的革命豪情。灵璧担心学长太过孔武有力,把扫帚弄折了,忙接过扫帚自己打扫,那扫帚的塑料杆单薄得很,灵璧拿在手里不敢用力,还好经历过学长的暴风骤雨,轻尘所剩无几,灵璧的力度,使得像教育战线高声呐喊的为学生减负的实践力度一样,似有还无,一拂而过。
学长帮灵璧铺完床,从床上一跃而下,一股风拂过脸颊鼻端,和他帅气的脸型很不协调的一阵微微的脚臭味袭来,灵璧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学长掠过眼前的微微变黄的白色袜子。
“好了,躺下就可以打鼾了,你再收拾收拾,一会儿6点吃晚餐了,去我们刚才路过的二食堂买票就能进餐了,我先走了。”学长摔了一下额头上整齐的刘海,朝门口走去,那一霎那,灵璧决定了大学里一定要结束自己十几年的平头历史,也要把头发留到能甩起来的长度!
“对了”学长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对灵璧说:“你换电话号码了吗……用家里的号码,打电话……漫游,你知道的。”学长关切的耸耸肩膀。
“是的,要换个号码,过两天我去……”灵璧征求意见的看着父亲。
“正好我认识一个朋友,在移动公司做代理,就在校门口那,你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搭着一排一排的凉棚,都是开学这几天移动公司为了方便新同学在学校里设的点,他能给你便宜好多。”说完热切的看着灵璧和灵璧父亲。
“那正好,趁这位同学在,帮你一起办了。”父亲颇为高兴。
“能便宜多少呢?”灵璧问。
“150块钱的花费你冲100就行了”学长掏出自己的手机说,我们都是动感地带套餐,免费入校园内网,以后在学校谈个女朋友相互打电话几乎不要钱,我自己就是用的这个。
“多大点岁数,找个什么女朋友……电话号码是要办一个的。”灵璧父亲掏了100块钱出来递给灵璧。
灵璧也觉得挺划算,就随学长去了。临走之前,看看表5点了,对父亲说,我办完号码在学校里转一转熟悉一下,五点五十回来我们去食堂吃饭,父亲点点头。灵璧迈步走到门口,回头看见父亲坐在自己空荡荡的桌子前,一头乱糟糟的白发,两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父亲什么时候老成这样了,灵璧还记得那个雄赳赳的拿着足本《封神演义》走出书店的英雄父亲。一整天狂热的心情里突然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
“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吧,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也无事可干。”
“算了,你们去吧,我再收拾收拾阳台。”父亲挥挥手。
灵璧转身随着体育心理学走了。
136****3597,灵璧随便挑了一个号码,他从来不信什么8和6之类的吉祥数字。办电话卡的学长大赞灵璧健壮的肌肉,建议灵璧少食多餐,牛肉鸡肉鸡蛋要不断,看在体育心理学的面子上,还送了灵璧一个真空杯和一把雨伞,这更增加了灵璧“海内遍知己”的体验。
在办电话卡的棚子那和体育心理学等一大批学长聊了许久,话题都在围绕着灵璧发达的肌肉和好身材,这让灵璧飘飘然。体育心理学说他还有个哥们儿今天没来,也是一个健身发烧友,身材和灵璧有一拼,灵璧心中暗暗不服。
办完电话卡回到宿舍,还是只有父亲一人在宿舍,他正蹲在乱糟糟的宿舍阳台上,父亲见灵璧走进来,便站起身来说:“我帮你们把阳台上的矿泉水瓶子全部清理出去了,把阳台地面拖了一遍。”
灵璧嘴里嗯着敷衍着父亲,催促着父亲和自己一起去学校食堂吃饭。
“过来,你看,这里。”父亲指着窗户外面阳台上的墙角:“这有一个蚂蚁窝,我摁死了不少,以后你们要注意点,当心爬到宿舍里去。”
灵璧还担心父亲一人在宿舍百无聊赖,看来这担心是多余了,他心不在焉的说:“是空置了一个暑假没人住的缘故,等有人天天在这活动了,他们自然就搬家了。”
二食堂的晚餐让灵璧还比较满意,路上听几个学生在谈论,新生来了,学校食堂饭菜都变好了,和父亲晚上在空荡荡的宿舍里睡着,父亲交代着一些具体的生活问题,不要恋爱、不要打架、不要上网,远离这“三毒”。灵璧虽然偶尔觉得会有点烦,但是舍不得父亲离开的心情远远占了上风,听着他喋喋不休,灵璧基本没听进去,他只有兴奋,又带着些惆怅,听了一首熟悉的音乐,懒得一遍一遍调MP3播放器,索性调成单曲播放,年轻歌手独特苍凉的声音摩擦着灵璧孕育着小恐龙的心。灵璧迷上眼睛,父亲的鼾声有节奏的一阵一阵,音乐渐渐地笼罩着他,轻飘飘的,飘到天花板顶,变成一只时而纯白时而五彩的羽毛,飘飘荡荡进了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