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高大茂密的树林中,矗立着一座简陋的石亭。亭中,一名须眉雪白、一袭金色袈裟的僧者端坐在石桌旁,目光凝视着桌上一串晶莹的舍利佛珠,神色凄然。在他身后,站立着三名青年僧人,一个穿黄衣,一个穿青衣,一个穿红衣,三人俱都颔首低眉,默然不语,气氛颇为凝重。
这时,一片亮白的浮云自夜空中飘下。浮云上,托着一名黑衣老道,老道手持绯红的拂尘,飘然降临,一派仙风道骨。
“哈哈哈!本道师回来了!”道者拂尘轻甩,脚下云气便散开,然后两三步跳上石亭,乐呵呵地说。
不过,亭中四人沉浸在悲痛中,并无人理会他,只有红衣僧人抬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皮。
老道并不生气,目光落在石桌上那串佛珠上,轻咦一声,说道:“好眼熟的念珠,难不成是白莲的?说起来他怎么不在?难道他死了?”
此言一出,三名年轻僧人的目光一齐扫来,眼中满是愤恨之色,都在怪他出言不逊,若是没有师尊在此,他们早就和老道动手了。
老道无视众人的目光,依然自顾自地说道:“啧啧!还真让我说对了!不过,生死有命,这也怨不得别人!不如老道抽空为白莲贤侄做一场法事,超度超度他吧!”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还没什么,甚至以为这是好意,但在楼陀罗师徒四人听来却是格外刺耳。
超度?佛教的我们不会超度吗?为何要你老道来超度?你岂不是说我们无能?
别说三名青年僧人,就连楼陀罗也动容。
穿黄衣的僧人说道:“前辈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前辈的法力超度阿猫阿狗还行,要超度师兄却是杯水车薪!”
老道的脸色果然变色,怒声说道:“哼!黄口小儿,也敢顶撞本道师!”
左手朝黄衣僧人一指,红色拂尘上立刻飞出三条红丝,一条缠住他的脖子,两条缠住他的双腕。黄衣僧人看着红丝飞来,毫无闪避的余地,被红丝缠住后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动弹不得。
这时,楼陀罗将金袈裟一甩,袈裟边缘如刀刃一般,铮铮铮三声,轻易切断三线。黄衣僧人总算松了口气。
楼陀罗冷冷说道:“小辈戏言而已,阴阳道师如此放在心上,岂不显得小家子气?”
被称作阴阳道师的老道收起怒容,换一副笑脸,说道:“小辈们不知礼数,也该敲打敲打!”
黄衣僧人心中暗骂:“你这牛鼻子才不知礼数!”
楼陀罗说道:“你此去可找到雾月国的太子和公主了?”
阴阳道师笑笑,说道:“有本道师出马,焉有空手而归的道理?他们就在从此往东八百里的山坳。这群小崽子,不知怎的脑袋变灵光了,居然绕着飞,走曲线救国的道路。害得本道师瞎飞了大半夜才找着!”
楼陀罗问道:“他们总共有几人?”
阴阳道师笑了笑,做了个六的手势,说道:“六个!比我们先前知道的还多一人,哦,不对,是多了条小狗!”说着,又叹气,说:“要是白莲贤侄还在该多好啊!我们六个,刚好一人一个!现在嘛,就让本道师为他尽一份心力,连同他的那份一起做了吧!”
楼陀罗不曾和他说过众人平分,这几乎是他自做的主张。
阴阳道师左手一摊,手心不知何时多了六个小纸团。阴阳道师说道:“为了公平起见,我们抓阄决定吧!”
将纸阄放石桌上,楼陀罗却是看也没看一眼,更没有抓阄的意思。
阴阳道师便自己抓起一枚,展开看时,点头微笑,说道:“不错,不错!是雪灼云公主,本次目标的两人之一。”
放下纸片,又拈一枚,展开看时,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运气,好运气!竟然是他!竟是玉帝老儿都又恨又怕的徐风!”
楼陀罗冷然说道:“你不是本来就想要这二人吗?”
阴阳道师干笑两声,说道:“运气!运气而已!”
就在这时,昏沉的夜空中,一团蓝光划破天际,直落入石亭之中。蓝色云光散去,现出一条身背蓝色冰剑的超逸身影,却是北域冰主。
阴阳道师眼尖,一下就认出他背后的冰剑,讶异说道:“咦?那不是雾月冰锋吗?怎么在你这里?”
冰主得到冰锋不久,还不能身剑合一,无法将冰锋收入储物袋中,只能用剑鞘装着,背在身后。
冰主淡然一笑,说道:“晚辈和雪凌云太子做了场交易,换来的。”
“哦?”阴阳道师将信将疑,暗忖:“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雪凌云拿雾月国权力的象征雾月冰锋交换?”
冰主又说道:“晚辈来此,是为了转达圣尊的话。圣尊说,雪凌云和雪灼云不能死,其他人可斟酌而行。圣尊还说,他与雾月国的创始者明玉天狐关系匪浅,但天狐一直藏头露尾,借雾月国内乱,正好逼他出面。还有,圣尊想见徐风,要抓活的。”
说完,身形瞬动,又化一道蓝光飞上天空。
石亭中,五人默然不语,各自想着圣尊说的话。
忽地,阴阳道师啐了一口,说道:“这算什么事!这么做,咱们还算刺客吗?非天还算杀手组织吗?”
说罢,绯红的拂尘往肩上一搭,身影凭空消失,如同蒸发了一样。
三名青年僧人脸上无不动容,他们虽然厌恶这名老道,却不得不佩服他那精妙的道术。
楼陀罗唤道:“金莲、青莲、红莲!”背后三名僧人脸色一肃。“你们三个去会会他们六人,适可而止,不可逞强。”
三僧齐声达到:“弟子领命!”
那穿红衣的红莲问道:“师尊,我们是否将徐风带来?”
楼陀罗轻哼一声,说道:“既然道师想要他,就让道师去对付。我倒要看看,他想玩什么把戏!”
身后三名僧人答应一声,化为黄、青、红三道云光飞往东方。
楼陀罗瞥了一眼石桌上六个纸阄,锐利的法眼早发现这些纸片全是空白,要出现谁的名字,全在道师的一念之间。他大袖轻拂,纸阄便化成飞灰了。
夜色深沉,夜风清凉,夜空残月疏星点缀。
徐风等六人化成六片色彩各异的云光,流星赶月般划破寂静的星空。
这时,飞驰在最前的黑色云光忽然停住,随即落向地面。后方五道云光陆续跟上,最后落在一处低凹的山林里。
众人收起云光,凌云便问陈默:“你为何停下?”
陈默看看凌云身后的众人,说道:“飞了大半夜,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大家先休息,养足精力,明天我们得飞上一整天!”
众人没有异议,各自拿了一条毯子,靠着树干便睡下。为了以防万一,留下陈默守夜,天亮时叫醒众人出发。
众人睡下,陈默便纵上一棵大树,坐在大枝桠上一面闭目调息,一面细辨周边的动静。
如此过了一个小时。陈默忽地睁开眼,他感觉到不远处有一股不弱的能量气息传来。不过,那股气息在距此五十里左右的地方停下,没有继续前进,也没有离开。陈默一时间无法确定来人是善意还是恶意。
“我得过去确定一下。有危险,我顺手排除就是。”
这么想,陈默便轻轻落下地面,推醒凌云。凌云也是半醒半睡的状态,一推就醒。
陈默低声说道:“前面有情况,我去看看。你替我守一会。”
凌云点头同意。陈默御气飞走后,凌云便盘膝静坐,这时,他也隐约感觉到不远处的不明气息。
半个小时过去,陈默还没回来。凌云抬头看看他离开的方向,暗想:“半个小时,够他来回四五趟了,怎么还没回来?”
就在这时,凌云心头一动,感觉到又一股陌生的气息自另一方向靠近,在三十里开外停下。
先前的那股气息已经感受不到,现在又来一个,凌云心下纳闷,究竟怎么回事?
凌云想过去打探一番,转念一想,那里情况不明,若是没什么事反而惊动众人,恐怕被云妹笑话。略一想,便欲找个人替自己守夜。他想找徐风,却见徐风和妙音紧紧偎依在一起,不好打搅,便小心推醒叶秋蝉,小声说道:“叶姑娘,有不明气息接近,我去看看,你替我守一下。”
秋蝉转头见徐风、妙音、灼云都睡得正香,右手摇了摇,示意他可以离开,然后打个哈欠,继续靠着树干,闭目不动。
凌云叹了口气,悄悄飞上半空,寻那股陌生气息而去。
秋蝉虽然靠着树干不动,头脑却是清醒的。之前陈默的离开她也留意到了,心中默想:“看来今晚不太安静了!”
秋蝉虽然看去和睡着了没有两样,但五感全面调动,留意周遭细微变化。
这次只过了一刻钟,秋蝉便感受到了第三股气息徘徊在左近。
“哼!果然是有预谋的!他们想把我们引开,然后各个击破!”秋蝉心中冷笑,“这些家伙不敢直接找上我们,必是忌惮我们的力量。既然如此,我何惧之有?我便会一会你,也显显我的能耐!”
秋蝉想让灼云代自己留意一下,可睁眼一看,却见妙音正看着自己,微微一怔,旋即起身,到她身边说道:“你也感觉到了?”
妙音点点头。
秋蝉又叮嘱说:“你好生注意附近的状况。我去去就来!”
“好吧。”
秋蝉说完,便飞身而去。
妙音看看徐风,又看看灼云,见他们都睡得挺沉,似乎没有被刚才的动静打搅到。
妙音是经过太阴炼形而成的鬼仙,习性便是昼伏夜出。夜间的精神反比白天还好,因此没有入睡。
她等了一会,见离去的三人都没回来,不禁想:“我们都是受邀而来助拳的,并无高下之别,凭什么我在这里看门,他们都能去建立功绩?”这么想,心里便不平衡了,又想:“这个集体里,除了小风,谁正眼看过我?谁看我不是低贱的鬼物?我若一直低眉顺眼下去,哪里有地位可言?我得建立些功勋,让他们另眼相待才行!”
于是,她轻轻扶住徐风,蹑手蹑脚纵上半空,举目四望,却见左右和前方各有一片彩光闪烁,心知他们都遇上了对手。仔细查看后,发觉左右两边的光芒是单色的,左边是黄光,右边是红光,只有前方是白、黄、青、红四色霞光如雾般起伏,猜想前方的对手必是更强更多。一提气,风驰电掣般赶过去。
妙音去后不久,灼云也醒了过来,发现众人都不在,立刻唤醒正打着轻微鼾声的徐风。
徐风见这好好一个队伍,忽然只剩下他们两人,不由得愣了半晌,喃喃说道:“这……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都不见了?”
灼云倒是表现得冷静,起身说道:“徐大哥,他们离开时没有大的动静,想必不是什么要事,也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你大可安心!”
徐风也起来,心中仍是纳闷:“其他人也就算了,妙妙为何也一声不响地走了呢?”此时此刻,他哪里猜得到之前他们的想法。
“不过,”灼云又补充说,“在我们的左右以及前方,各有一股陌生的气息波动,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徐风尚未步入登仙境,五感不及灼云等人敏锐。听闻此言,顿觉眼前一亮,立刻纵身到半空,四下一看,果然,灼云所说的三个方向各有一团异芒闪动。对地面上的灼云说道:“看到了!左右和前面各有一片光彩,他们应该就在那些地方!过去看看!”
灼云却喊住他,说道:“徐大哥,我看还是在这里等他们为好!万一和他们路上错过,岂不是白走一趟?”
徐风的脸色罕见的冷肃起来,说道:“灼云姑娘,凌云可是你的亲哥哥!你怎能置之不理?别说他现在情况不明,就是安然无恙,你也该关心一下!”
灼云听了这话,心下不安起来,暗想:“难道他知道什么了吗?”自知理亏,只得飞身半空,说道:“那我们去哪边?”
徐风说道:“看眼前的情况,敌人必是有备而来。我们不宜分散战力,最好一起行动!前方光芒最盛,敌人应该最多。先去前面。”
徐风不愿灼云分开,其实还有另一层考量。他见灼云神色有异,遇事推脱,担心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因此坚持两人一起行动。
说罢,他便往前方飞去。灼云也随后跟上。
飞出数里,徐风忽然发觉身后灼云的破空之声渐渐靠近,暗想:“她飞得这么近做什么?难道她不知道飞行中的两人靠得太近不利于降落吗?”
正要和灼云说话,突然,空气中传来阵阵清净而微妙的梵唱,若有若无,却能直达心田!
徐风、灼云二人听到这声音,初觉脑海空灵,悠然忘俗,继而,却是脸色瞬变!两人竟如断线的风筝般,颓然落下地面。
两人相顾失色!乍闻清微的梵唱,徐风只觉气海一空,真气难以为继,只能勉强稳住身形。灼云想必也是一样的情况。
“这是哪个和尚在念经?”徐风诧异,“怎么连真气都提不起来?”
灼云说道:“这是得道高僧念诵的真言!专门降妖伏魔用的,我们妖界称之为‘佛唱’!”
“降妖伏魔?”徐风脸上露出愤懑之色,“我又不是妖魔,怎么连我也降住了!”
“说是降妖伏魔,其实就是打击敌人的手段。对仙佛都会有影响的!”
徐风说道:“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要走过去吗?”
佛唱还在继续。
徐风不甘心,提足真气,又纵上半空。这次只飞了四五丈高,气海就像被砸破的水缸,真气莫名其妙地流失掉了,徐风只能再次落下来。
“这个念经的和尚真是可恶!”徐风对着黑沉沉的天空骂了一句。
“徐大哥,你现在的真气还剩几成?”
徐风运气试了试,说道:“最多只能发挥出六成!”
灼云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只剩下四五成。如今看来,得等到佛唱停下才行。”
“这到未必!”徐风说道,“我有个法子,我们把耳朵塞上,听不见佛唱,不就没影响了吗?”
灼云笑笑,说道:“你把佛唱想得太简单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说着,徐风便低头撕衣角的布料。
然而,就在这时,灼云骤然贴近徐风,一拳狠狠捶在徐风的后腰,徐风痛叫一声,身子像一段木头横飞出四五丈远。
徐风的脸色难堪至极,他的腰椎被打断,痛入骨髓不说,还站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
灼云右手青光一闪,化出青色短刀,俏丽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一步步靠近。
徐风咬着牙,心中苦笑:“我怎么这么傻?她要占据凌云的位置,最简单易行的方法不就是翦除对方党羽,培植自己的势力吗?看来我已在她必除的名单里了!”
徐风一手探入怀里,取出丝绸包裹的天罗印。这是他最后的保命符了。
“别过来!不然,我让你知道天罗印的厉害!”
徐风颤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多大威胁,更像是垂死挣扎。
灼云轻笑一声,没有理会。
可这时,灼云忽地停步,说道:“你说什么?”
徐风以为她没听见自己说什么,忍痛说道:“我叫你别过来!”
不过,随即徐风发现,灼云竟不是和自己说话。
灼云又说:“你说放了他?为什么?……是!我知道了!”
徐风越发不解,附近没有别人,她在和谁说话?
灼云对徐风冷冷说道:“徐风,我今天放你一马!别高兴,你的运气也就到今天为止了!”
说罢,灼云转身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幽暗的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