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绿娘子分别后的这三天,黄放一直往东南方向走去,因为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便也不急着赶路,一开始还担心再被那文家巨鸟盯上,净挑些密林高耸处行走,但后来便也抛之脑后,又加上少年心性,一路走走玩玩,倒也得览无数江山美景,乐得个逍遥自在。这一日,便来到了长江重镇——江州。
据说一百年前江州还只是个驻马练兵之地,战乱使得中原及北方的难民不断南迁,定居在这里,使得江州人口兴旺、商业发达,一跃成为长江重镇。
进得城内,街道宽敞、建筑精致,熙熙攘攘的红男绿女让黄放看花了眼,他出身乡野,后又在山上随师兄生活了几年,即便偶尔下山,也仅是规模有限的小镇,何曾见过这么气派的城市、这么多的时髦人儿。他兴致冲冲地城西走到城东,又转了个弯,城北走到城南,远远闻到腥味,眼前豁然开阔,铺面而来的是浩浩荡荡的江水,翻滚着万千白雪。岸边停着几十艘小船,渔民们可能是刚从江上回来,收获颇丰,正把网里的鱼倒进船舱内,激起细碎的的水花,在夕阳下就像是四散的金色珠子。而在碎石滩上,三五成群的渔家小孩或是追逐玩耍,或是围着烤鱼串儿,或是光着膀子游泳戏水,好一个壮观又安宁的场景!
黄放看得心潮澎湃,忽然快步穿过碎石滩,高高跃起,一头扎进江里。但冰冷的江水马上告诉他,他又错了——他忘了自己不会游泳!
黄放在江里时上时下拼命挣扎,想游到岸边,可一是刚才他跳得太远,二是水底竟有他从未经历过的吸扯力道,让他找不着方向,一时间只有海水灌进口鼻,身子也渐渐往下沉去,心里暗叫:这次谁来救我。就在此时,只见几个身影跃进水面,游到前来抓住他的两只胳膊,然后又把他带离水面,拖到了岸上。
黄放蹲在地上吐出一肚子苦水,才躺了下来大口大口呼吸,突然想起这个场面怎么那么熟悉,便转头看去,不禁大吃一惊:不是因为绿娘子去而复返出现在他眼前,而是他看到一个俊美无比的少年正蹲在哪儿笑嘻嘻地看着他。
如果说三日前见的文野阳已经美得惊为天人,那眼前这少年已经美得不在不似人类,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蹲在那里、随随便便地嬉笑,但周围的空气、光亮和事物竟似完全被吸扯到了他的体内而幻化无踪,让他成为这世间唯一的存在和风景,他的眼珠是微微的淡蓝,皮肤细白得就像冬天的一碗猪油,鼻子较常人更为直挺,笑容更突出了他的薄唇皓齿,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诡异的妖艳之气,传说中最能魅疑人间的狐仙怕也不过如此了。
黄放看得正失魂落魄时,忽觉脑袋一痛,原来是那少年身边的一个渔家小男孩朝他扔了一枚贝壳,并嬉笑道:“喂,傻子,你发什么呆啊?脑子进水了?”惹来旁边几个小孩的哄笑,那少年也笑得一屁股坐在沙滩上,头上的帽子差点滑落,便抬手扶了扶。
黄放这才注意到他一身灰色僧袍,虽然破破烂烂却也算得上干净,头上一顶黑色破毡帽,上边还贴着一张圆纸片,用毛笔写有一“戒”字。他撑起身子问那少年道:“小和尚,你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啊,怎么穿得这样滑稽?”
那少年单掌竖于胸口,笑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哪里话,佛家有云,身体只是臭皮囊尔,何况衣裳乎?小僧确实是和尚。”
黄放笑斥道:“呸,什么小施主,你的年纪应该没我大吧,别以为救了我就可以赚我便宜!”
那少年笑嘻嘻地伸手搂住身边的两个小孩道:“小施主又错了,救了小施主的不是贫僧,而是这几位小兄弟。”那几个小孩或是挤眉弄眼,或是炫耀身上小小的肌肉块,似乎在嘲笑黄放有眼不识泰山。
黄放定睛一瞧,那少年身上果然没有多少水渍,倒是旁边的几个小孩从头到脚都湿淋淋的,一下子来了气:“好啊,你这小秃驴装模作样假扮观菩萨诓我来着,原来我快淹死了你就在旁边看热闹,哼,多谢几位小兄弟救命之恩,日后行走江湖报我剑圣的名号就可以,保证没人敢动你们,老子走了。”说罢起身拍拍屁股,往堤上走去。走出十来丈,他好奇那群人怎么没了声响,便回头看去,只见沙滩上人影渐少,小孩都各回各家去了,那少年也不见了踪影,岸边便只剩下落日的余晖、冷冷的海风、和沙沙的江水声响。黄放突然觉得这才是岸上真实的面貌,而刚才的片段,特别是那诡异的少年,或许就是传说的海市蜃楼吧。他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转身便要继续行路,但身子刚转过来,眼前半尺处忽现一张俊美脸庞,正笑嘻嘻看着他。
黄放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往后飞退三丈,看清正是那个诡异少年,不知他何时绕到了自己身前,更可恨的是那副又漂亮又潇洒的嘴脸,黄放看得心头火起,怒骂道:“装神弄鬼的小和尚,是不是皮痒了讨打!”
那少年依旧笑嘻嘻的,双手合十道:“小施主莫要气恼,小僧并非不敬,只是想和小施主一道前往孟婆山庄而已。”
黄放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孟婆山庄?”
那少年侧身手指不远处的一座酒楼道:“天色已晚,施主何不随我去吃点东西,喝点小酒,再容小僧一一道来如何?”
不说则已,一听说吃饭,黄放才想起自己一天没吃东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便点头应许,和那少年一同向酒楼走去。走出几步,突然想到什么,问那少年:“你不是和尚吗?也能吃肉喝酒?”
那少年双手合十,微笑道:“阿弥陀佛,忘了告诉施主,小僧法号破戒。”
神仙楼是曲江州临江而建的众多酒楼之一,名声不甚响,生意不甚好,但这天晚上却来了两个奇怪的客人:一个是流里流气的少年,衣服是半湿的,腰间挂着把空剑鞘;另一个更见鬼,是个俊美得过分的小和尚,脸上始终挂着从容又调皮的微笑,破烂的僧袍僧帽穿在他身上居然说不出的风流倜傥。俩人就这样勾肩搭背走进了神仙楼,在众伙计众客人的瞠目结舌中,一口气点了十七八样菜肴和两坛上好的黄酒,上一盘猛吃一盘,不留一丝活口。特别是那小和尚,偶像派的外表下却拥有实力派的本事,打开始就没动过筷子,两只凝玉般的手掌以漫天花雨的手法席卷饭桌,那少年本来还装斯文,见到小和尚的阵势,赶紧抛开筷子,双手或点或扫或挑或吸,如孤身硬闯虎狼之师的侠客,端的是英雄无敌!
将近一个时辰,饭局还在继续,众伙计才回过神窃窃私语:
“张算盘,你看清楚了吗?”
“没错的,王老板,是三十七盘。”
“我怎么数的是三十五盘?”
“你是不是没把江蟹面和王八汤算进去啊?”
“哦。”
……
“老祥,你说他们俩谁更猛些?”
“还是那小流氓吧,我看着他左手猪头右手烧鹅,左右开弓猛干!”
“不见得,别看那小师父长得大姑娘似的,可是纯爷们啊,一眨眼就干掉了一锅水煮肉和一盘红烧鱼肚!”
……
“小六,李师傅怎么样了?”
“还昏,现在是赵师傅顶着,看来也快撑不住了,厨房里现在是乱成一团啊!”
……
那少年狠狠打了几个响嗝,抓过两坛酒,各一掌拍开封泥,把其中一坛抛给那小和尚:“来,破戒兄弟,咱们今晚上干个痛快!”
小和尚接过酒坛道:“那可不行。”
那少年一怔:“咋了?”
小和尚没理他,对着柜台大喊道:“小二!麻烦再来嗝、下酒菜!两只白切蹄髈,配点川椒,还有一碟鱼干花生,一碟盐水毛豆,谢谢啊!”
……
夜深的江州东街上,本已沉睡的安静被两个少年的咒骂声打破:
“我日、日啊,你这骗、骗子和尚,请老子、老、老子吃饭又不带钱,你、你他妈拜的是哪、哪个菩萨啊?!”
“黄、呃、黄施主,我没、没说请、请你啊,六、六两的银子我、我出了五两、两,小和尚哪、知道你一、一两都没、没有!”
“日、日、他、******,老子、老子,还、还好身子硬,不然、不然今晚、晚上就被你、你这秃、驴害、害死、死了。”
“呵呵,他们下、下手还挺重、重的,还、还好我是和尚。”
……
月光下,只见两个少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互相搀扶着,高一步低一步走在无人的长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