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阳和文夫人一前一后追逐那道绿影,但对方的轻功显然比他们高得多,虽然还夹着个人,距离却越拉越远,眼看着消失在远处的一座山坳里。
文野阳停下脚步,稍后赶到的文夫人便也停了下来,看着丈夫,知道两人都是同样的脸色铁青。沉默半晌,文夫人恨道:“陆萍萍,哼,二十年前就该杀了这贱人。”
望着那座山,文野阳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山的另一头,那道绿影也停了下来,原是一个身着草绿衣裳的中年女子,容貌本应颇为俏丽,但一道浅浅的疤痕由额头延至左耳边,看上去实有几分不忍。她把黄放抛在地上定睛看去,“咦”的一声轻呼,似是遇到了什么大疑问,但随即还是抬脚点了一下黄放的左肩,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解开穴道,却没想片刻过去,他还是躺在地上不动,只是一双贼眼骨溜溜地看着她。
绿衣妇人弯下腰去,把手放在黄放的左肩处查看气脉,脸上疑问之色更深,也不知道是对黄放说的还是自言自语:“七窍锁?这少年到底何人,竟要野阳用上此等点穴手法?哼,但也难我不得!”说罢拎起黄放一同跃进山间的小溪中。
黄放全身动弹不得,慢慢沉入溪底,口鼻不断涌进溪水,渐渐失去了呼吸,更可恨的是那绿衣妇人就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好象看着剑圣归西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恨归恨,黄放也无可奈何,奇怪的是,当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时,灵台里却没有一点恐惧,甚至感觉舒服得很,就像飞翔在半空(这时候的半空也不可怕了),低头看见了许多人,有爹爹妈妈、哥哥姐姐、妓院里的小贱人、还有那个猥琐的师兄……就在意识将断未断时,忽感有人快速点了自己身上七处大穴,然后拎着他的腰带把他提出水面,抛在了地上。
刚一着地,黄放便翻身直呕,呕出了一大摊水,这才又叉开大字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才想起那绿衣妇人还在一旁,忙起身抱拳道:“多谢姐姐救了我。”
绿衣妇人扑哧一笑,颜色略缓:“呸,什么姐姐,我年纪可比你大多了。”随即又正色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被那文家、文家夫妇抓了去。”
黄放亦正色道:“你长得这样好看,可比我的姐姐们好看多了。”
“小鬼,说正事,再岔到一边我可不饶你!”绿衣妇人凶煞道,却掩盖不住隐隐的喜色。
看来女人都是一样的,黄放暗暗思量,嘴上却说:“好的,姐姐。姐姐是这样的,我从山上下来,在山下睡觉,睡到一半那几只傻鸟突然下来追我,又追不到,那好看得娘们一样的男人就要和我打架,我就跟他打了,本来我是要赢的,他却使诈,我就被他捉住了,后来姐姐就来救我了。”
绿衣妇人笑骂道:“呸,人家何等人物,怎会使诈捉你,不过,不过他确实很好看。”说罢脸上泛起红晕,竟怔怔入了神。
黄放看在眼里,小心翼翼道:“姐姐,你是喜欢他的吧?”
“胡说!”绿衣妇人突然站起,脸色涨得通红,勃然大怒道:“我怎么会喜欢他,呸,我怎么会喜欢他!”但伤感神情却是谁也瞒不住的。
沉默片刻,绿衣妇人似是镇定了心神,缓缓道:“东海昭雪岛,文野阳、武月夫妇,江湖上好大的名气,你却不知道?那他们为何要捉你?你又是何人弟子?”
黄放道:“我确实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好好睡觉招惹谁了。我是逍遥门下,班正的弟子。”
“逍遥门?班正?”绿衣妇人思索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不过,哎,那小子,你刚才说睡觉,是不是睡在草地上?”
“是啊,好象是一片蒲公英的上边。”
“原来如此,刚才我看你头上白茫茫一片草籽就觉得奇怪,嘿,怪不得,看你的长相就该知道不是了。”绿衣妇人恍然大悟道。
“不是什么?”黄放奇道。
“我早该想到你不是他儿子了。”绿衣妇人突然一跺脚:“废了这几天工夫,到头来却抢了个不相干的人。”
黄放一头雾水,怔怔道:“我不是是谁的儿子?”
绿衣妇人狠狠瞪他一眼,随即又是叹了一口气:“原是怪不得你。我远远见他把一个白发少年带上轿子,本以为就是他的儿子了,没想到,没想到却是个误打误撞头发变白的人,嗯,想必是这样,他们这才下来捉你。唉,我和雷老头约下的计策,到头来却是落了空。”
黄放好容易理清了头绪:“是不是姐姐和他都以为我是他儿子,所以他要捉我,姐姐要救我?”
“哼,我救他儿子做什么,我就是要他们文家不在逞威风而已。”
“为什么?”
绿衣女子深深看了黄放一眼道:“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说给你也无妨,也怪我太过鲁莽了,一直改不掉。”说罢在靠着一棵树坐下,缓缓道:
“江湖每二十年要举行一次比武大会,由二十岁以下的青年才俊参加,夺魁者当然名满天下、光大门楣,更能一窥无上秘籍。这次比武大会一个月后就要举行,人人都说非昭雪岛文公子莫属,哼,我就是不愿意文家更添威风,才和雷千里定下计策劫走文公子,没想到,没想到。”
黄放听得汗毛竖起,追问道:“那文家公子真有这么厉害?”
绿衣少妇随口答道:“江湖传说,文公子惊才绝艳,是不世出的习武奇才,更有说法,即使放眼整个江湖,年方弱冠的他也定能排进‘红榜’前十之列。”
“好厉害,那你们怎么都把我误认是他的?”
“文公子名叫白首,据说人如其名,年纪轻轻却生得一头白发,你说你睡在草地上,想来是粘了一头草籽,年纪身形又相似,所以远远看去,便误以为是他了。”
“哦,原来如此,原来是我们长得像。”
“放屁!”绿衣妇人不屑道:“谁和你长得像!谁不知道文白首是江湖第一美少年?!”
“娘的,女人都一样,老都嫩的都一样,男人长得好看有个鸟用,还把气撒我头上了。”黄放心里想着,嘴上虽不说,脸色却也不好看了。
见到如此,绿衣妇人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但让她道歉可是千难万难,只能岔开话题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黄放本想气气她,但看她年纪应该和文夫人差不多,但文夫人养尊处优,保养得还如同少女一般,而她的两鬓已有几丝白发、眼神落寞憔悴,想来是颇受江湖风霜之苦,于是心肠便软了,恭敬道:“我叫黄放,姐姐呢,姐姐叫什么名字?”
绿衣妇人犹豫片刻道:“我姓陆,杭州长青门下第八弟子,江湖同道都叫我绿娘子。还有,我年纪可比你大得多了,别姐姐、姐姐的,你该叫我姑姑才对。”
黄放正色道:“在我眼里,你可年轻漂亮的很,当然是要叫姐姐。”
绿娘子眼中中闪过喜色,又随即暗淡下去:“年轻漂亮,唉,我哪里配得上,他的夫人才是呢。”
“姐姐是说那恶妇?哼,这样凶狠霸道,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她就是逼我叫姐姐我还不答应呢!”
绿娘子又叹了一口气,幽幽道:“要是他也这么想就好了。”
许久,黄放咳嗽两声,打破沉默道:“姐姐,刚才你说那比武大会,是在什么地方?”
“九九又重阳,武会孟婆汤,便是在那丹阳城外的孟婆山庄举行了,怎么,你也要去看看?”
黄放道:“那是当然,我剑圣倒要去看看,那文白首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
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模样,绿娘子不禁莞尔:“剑圣?呵呵,好大的口气,你的剑哪里去了?”
黄放一窘,把那孤零零的剑鞘藏在身后,干笑道:“哈哈哈,只要剑在我心,便天下皆剑。”
绿娘子一怔:“剑在我心,天下皆剑?”随即赞赏道:“没想到你这小子狗嘴里、嗯,说的倒也有些道理,这才有点像配得上他的七窍锁了。你当真要去?”
“当然!”
“好吧,反正如今有些志向的年轻一辈都往那儿赶,你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此去东南方向七百里便是丹阳城,入城后你再打听孟婆山庄即可,没有人不认识的。一个月后我也会到那里,但如今还有要事在身,便不能带你去了,有缘的话,嗯,有缘的话我们再见吧。”说罢,绿娘子便转身要走,眼中竟有些许不舍。
尽管相处不到一个时辰,黄放却也对这年纪比他大得多的“姐姐”产生了些许依恋。这也并非是解救之恩或指点之情,更重要的,自七年前随师兄上山学剑以来,便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这般亲切待他了,如今见她要离去,心里头竟泛起微微酸楚,对着她的背影叫道:“姐姐你要保重!”
绿娘子的背影似有微微颤动,却也没回头,只是抬手摆了摆,就这样越走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