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的搏命戏记不得是如何落幕,他们叫了车把我送回我的地下室。我又昏昏沉沉睡了很长时间,醒来第一件事想着值班,赶紧打电话上去,是李强,他说“你病了,上面安排我来顶你呀,怎么样,出院了吗?”我嗯嗯的应着匆忙挂断了电话。
又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听见妈妈的声音眼泪没管住,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语调正常一些,不被她发现。她一开口就抱怨我过年也不回去,也不给她打个电话,和我爸爸一样是没心没肺的人。
我有一刻很希望她能听出我声音的异常,然后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就好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告诉她,哪怕她骂我是贱骨头也好。可惜我的妈妈却是不会放过这个述说她怨恨的机会,一直到我恢复平静,她都还在说,不停的说。
说来说去都是那些我听过千万遍的事情,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感觉特别压抑,感觉妈妈的生活如此难挨,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过幸福的时候?我很怀疑自己这辈子是否也要过这样的生活:充斥着抱怨、猜疑、愤懑。为夫妻之间、婆媳之间、妯娌之间的种种矛盾而耿耿于怀;为生活的柴米油盐算计犯愁;为子女的工作前程忧心焦虑。
这些乌云一样的东西层层叠叠的堆积,从我的头顶压下来,彻底压扁了我想要跟她哭诉遭遇的念头。
她又仿佛发现了我的不寻常,问我,“怎么了?干什么不说话?”
“没什么,有点感冒了。”
“总是要风度嘛,穷超嘛,多大个人了还不晓得冷了该穿,热了该脱……”
“好好好,晓得老,电话费贵得很,我要挂老。”
“哦哦!挂嘛挂嘛!死短命,是不是没得钱罗?还说过年给我打钱,啥子时候才给打嘛?”
“哎呀!晓得还你嘛,开工资就马上给你打。”
挂了电话就呆呆的坐着,看着外面的光线由明到暗,突然觉得不能这样坐着,要干点什么才行,要去一个远远的地方才行!
于是拿上钱包,胡乱抓了一件褐色的棉衣套上,我像是逃命一样来到火车站,大年初三的车站不像想象的那么多人。我盯着列车时刻表想着该往哪儿呢?先排队再说吧!排隆以后想也没想,“往北边!”一路转车,一路站票,终点——北京。
一路上不吃不喝,就这样站在人堆里,很奇怪的是,也不觉得饿,也不觉得乏。头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山林街景,听着火车起况起况的声音,刹车时车轮与轨道摩擦的刺耳啸叫……
一路上都能看见穿着新衣的男女老少带着过年的喜气,兴致勃勃的赶场逛庙会。看看自己这一身褐灰,走在人潮里都显得格格不入。
下了火车,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肿了,走起路来又麻又痛。一步一挨的来到出站口,寒风一吹,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冻成冰棍。我的外套根本就跟件纱衣一样的效果,寒风对穿对过,嘴唇都冻得没法说话了。实在冻得受不了,看见有个店里在卖军品,就是有农民工穿的那种军大衣、雷锋帽什么的。想想其他的羽绒服估计也买不起,干脆买个军大衣,回去不穿了还可以当棉被用,帽子也要了一顶,管他好看不好看,反正也没人看。
裹上军大衣,站在冰天雪地的北京站广场上,看着钟楼上巨大的指针:时间是九点二十。原地转了一圈,刚下火车时被冻结的大脑回路此刻因为雷锋帽子的温暖而电波一闪:
侯春不是回老家了吗?我来这冻死个人的地方干嘛?
在他的学校找了一个招待所,很贵,小小的标间,另一个美丽的女孩子看上去已经住了很久。我们相互打了个招呼,她和男朋友在这里忙着考托福考雅思,我问她,“考来干什么?”
她诧异的看着我,“出国呀?”她一定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不知道雅思托福为何物。
“过年还要考试?什么考试安排在大年初几里考?”
她笑着,“洋人又不过春节!”
晚上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美丽的姑娘趴在床上看她厚厚的考试资料,她说,“会影响你休息吗?”
我说,“不会,你只管看,就当我还没来。”
过了一会儿,她自言自语的说,“好担心呀,我们家大宝出去了,我没出去,或者我出去了,他没去成。”她托着腮帮子皱眉噘嘴的看着我,等着我安慰。真是个美丽又可爱的姑娘,能跟我这个素昧平生刚刚见面还不到三个小时的陌生人——关键还是个女人,撒娇卖萌。
我笑笑说,“都会出去的,别担心。”
她眉开眼笑着,“真的?”
“绝对!”
就像得到保证书似的,她很满意地继续温书去了。
一定是这样的,因为美丽的姑娘和她爱着的大宝就是为出国而生的天之骄子。
第二天起来,同屋的姑娘已经出去了。我决定到校园里逛一逛。穿着军大衣带上雷锋帽子,出没在这高等学府里的样子,一定很滑稽。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出去,最后想,反正侯春也不在学校,也没人认识我,不用去管其他人有的没的。
走在空旷的校园,根本也没有几个人,大家都顶着寒风匆匆来去,哪有闲工夫管你穿成什么样子?
在被大雪覆盖的校园里迷了路,很想去侯春上课的地方看一看,都不晓得该怎么问路。拦着一对情侣问:“研究生上课的楼怎么走?”女孩子觉得很好笑,“哪有什么研究生楼?”男孩子看我很尴尬,关切的说,“你是找人还是找地方,如果是研究生就到研究生公寓那边问问。”
头发长了,见识也短了,胆量也小了。那年夏天我来找他的时候,多么的风风火火,忙着奚落他的室友;嫌弃食堂的饭菜;嘲笑他们所谓的校花校草。这次却缩头缩尾,连这校园被大雪覆盖的小路都感觉是那么的高不可攀,生怕留下难看的脚印。
路过图书馆时,有几个学生三三两两的从楼里出来。
我看见了候春。
虽然戴着眼镜,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穿着来川城看我时穿的那件米色厚棉服。因为戴着眼镜的关系,显出文质彬彬的书卷气,跟我熟悉的那个嘻嘻哈哈没正型的侯春判若两人。他和几个人有说有笑的出来,手里都抱着一大撂书,他们相互帮着对方把羽绒服帽子扣头上……
他没回家,原来。
为什么不回家?我想着他也和这个高等学府的其他优秀学子一样,是要忙着温书,忙着文凭,忙着托福,忙着雅思,忙着出国。
而我,连托福和雅思有什么区别都搞不太清楚。
不知是不是因为雪地里阳光特别刺眼,还是几个沐浴在阳光下的天之骄子的眼镜片太反光,我不自觉的挪到一棵树边,借着树叉遮挡一下那晃眼的光芒。
看着这古老的图书馆背景下几个抱着书渐行渐远的身影,想要叫住他,想要和他碰面的勇气就像是被阳光一点一点融化的雪人,无力将自己扶起。
我将自己深深的夹裹在军大衣中,雷锋帽子的大耳朵片很懂事的包裹着我的脸颊,让我整个的人可以更小更小的藏好。
脚已经冻僵了,该回去了。
不过是一场没头没尾的梦……
回去的火车上出奇的疲惫,蜷缩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昏睡到终点。
走的时候没有带手机,回到地下室时,诺基亚的电池待机时间真长,居然还坚挺着没关机。拿起来一看有几个未接来电,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了很多次,不知道是谁?
还有小美的来电和几条短信:你到哪儿去了,你不会真想不开吧?他可没怎么样你,你傻不傻呀。
说是李云看见我倒在办公室,身上都湿了,就把我弄到他原来在销售部住的休息室,结果小时候认识的几个社会渣子正好跑到销售部找他蹭吃喝,发现有我在就闹上了……最后还是当中的一个人打的120,小美爸爸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以为李凌云和那几个渣子一起干了坏事,忙着帮李凌云善后,结果越描越黑。
小美赶去医院时,正好遇见李云和廖主任在那儿吵。她绘声绘色的学给我听。
我做了什么?要补偿她。
你没做什么那她来的时候那个样子,衣服……衣衫不整的,
她晕倒了,我把她带回去,她衣服湿了……
那你刚跟人家怎么不说清楚?你说话的意思就是把别人怎么样了不是?
……我就是看不惯她想吓唬吓唬……
哦,你看不惯她还把她弄你那儿去?还有你那群混混能带着你干什么好事儿?总之不管你干了什么,你廖叔我帮你摆平就是!
他们是后头才来的……
哦,你什么也没干,他们也什么没干,那她的衣服总是你脱的?
……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我过来人会不懂?云儿,交给你叔叔我,她一个小妹仔,我量她也不敢去告,拿点钱就完事儿。
小美说李云完完全全被她爸爸气的没话讲了。
小美说我们都冤枉了他。
小美说她和他是小学同班同学。她说李云小时候就很冲,脾气倔,老师都拿他没办法。他虽然也经常和那些坏孩子一起玩,但那些孩子去偷去抢他从来都不参与,也不会跟老师透露半分。有时候不参与不告密就会两边受气,他都是一副打掉牙齿往肚里吞的样子。
小美坚决的认为李凌云是不会对我干不齿之事的。而且她相信他说了什么也没干那就一定是什么都没干。
可我还是想不通,你既然是救我,为什么不解释清楚,让我陷入猜疑恐慌之中,在这个过程中丢掉了待人接物的自信。开年以来总摆脱不了自己那一身晦气,整天只是埋头工作,话都懒得多讲。
华伟笑我是不是过年的鞭炮把魂炸没了。
特别是春儿。我几次接他电话都借口很忙匆匆挂掉了。他有次发来一条短信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我轻描淡写的回复:有点忙。他说,哦。
我想着我和侯春,我们俩终有一天是要承认的,我们的世界早已经越离越远。
李凌云也悄无声息的,让大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小美有次问我,你们就这样不了了?连个说法都没有。模仿着秋菊的话,“肿要有哥所发。”
我想着也许我欠他一个谢谢,谢谢他帮助生病的我;还有一个对不起,害他受了伤。可他呢?不是也应该欠我个解释吗?怎么就把我弄到这场纷乱中,现在更是落入公司里、闲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